陆明玉跋扈蛮横,所有的能耐都用来为难这些做不了主的小人物,不复被人赶走时的落魄。
管家在为难中左右摇摆,最终深深叹一口气,将别墅门缓缓打开,弓着腰说:“请您进来稍等,我这就去报告老先生。”
重新踏入萧家,陆明玉怀揣着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心情,每个步伐都藏着饱含恶意的轻快。他要让萧鹤生知道,他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他更要让萧卫东明白,他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任何人想丢垃圾一样丢开他,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
管家在前方领路,陆明玉惊讶地发现这次见面的房间是萧卫东的卧室,之前萧卫东最爱在书房里读书看报——在陆明玉眼中这都是过时的象征。
一个过分的猜想在脑海浮现,陆明玉压制不住露出一抹幸灾乐祸地笑,又借着轻咳抬手遮掩过去。
“您醒了是吗,我带着陆先生来看您了。”管家敲敲虚掩的门,将门推开。
陆明玉看到了他预想的画面:萧卫东躺在病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一动不动,就像被被子压得动弹不得,双颊苍白而浮肿,望向门口的眼神迟钝无神,一瞧就是时日无多的模样。
他应当忍受着难言的痛苦,开口说话时下唇止不住颤抖着,“明、玉……”
陆明玉并步冲上前,挺拔地跪在萧卫东的床前,双手握住他黯淡发灰的手背,“伯父,是我不好,到现在才来看您。我要是胆子再大些就好了,不管萧大哥想怎么对我,我都该多来陪您……”
“好、好……”萧卫东虚弱地一连说了几个好,始终没能再多说出第二个不同的字。
陆明玉自顾自演下去,“您别担心,我没事,我自己一个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萧大哥不喜欢我,也不是您能预料到的事。”
萧卫东眼中渐渐含泪。
陆明玉:“不过不该是我,您更高兴见到萧大哥吧……”
萧卫东与他交握的手开始病态地颤抖。那晚闹剧过后,萧卫东过不去面子这关,每每提起萧鹤生这个儿子就要砸东西泄愤,气大伤身,他本就不稳定的病情急转直下,到现在自己连床也下不得。萧鹤生也按惯例按时来看望他,不是被他砸了东西就是萧卫东闭门不见,三番五次萧鹤生也没了耐心,正巧公司出事,他就更没时间来了。
萧卫东不知道公司遇上了什么样的麻烦,他只知他亲生儿子是个白眼狼,不仅忤逆他,在他病重之后连见都不来见他,现在看见陆明玉,心中更加喜爱的紧。
“我帮您活动活动身体吧。”陆明玉尽职尽责地伪装着,他强忍着恶心触碰这具衰败的、死气沉沉的身体,然后像是随口一说,“伯父,您该好好教育一下萧大哥。”
萧卫东什么都没说,陆明玉就明白他是赞同他的。
“我从小跟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她教我为人处世、对我无比疼爱,如果她还在世的话,我肯定舍不得跟她吵架,她说什么我都听,我不会伤她的心。”陆明玉笃定地下了结论,“就是因为您太纵容萧大哥,他才这样有恃无恐,一旦您拿出点当父亲的手腕,他肯定会乖乖投降,一如既往地尊敬爱戴您。我想说的是,您真的应该做点什么才行。”
可他还能做点什么呢?萧卫东是个将死之人,他现在连话也说不清楚,又该怎么教训他叛逆的儿子。
在萧卫东心动又满腔疑惑时,陆明玉恰到好处地开口,他是那么善解人意,“伯父,让我来帮您吧,让我帮您完成心愿。”
萧卫东望着陆明玉,完全被他虚假的体贴欺瞒住,他已经思考不了太多事,几分钟后他艰难地吐露出两个名字,都是他曾经的心腹,他要陆明玉去找他们。
至于陆明玉究竟会做什么,他已经没精力去管,他是如此地相信陆明玉。
他不知道的是,陆明玉离开萧家后将碰过他的双手清洗了无数遍,一边清理指尖拨出一通电话,“你需要的人我联系到了,想要我配合,先兑现一半承诺,这次我可不会再被你玩弄戏耍了。”
“三分之一,萧卫东那老头子的人现在是不是废物还两说呢。”叶楠一如既往用最温和的嗓音说出最绝情的毒辣话语。
陆明玉还想开口讨价还价,“那……”
“陆大少爷,你不会以为这是菜市口买菜,我不买还能马上等来下一个买家,天真!”叶楠嗤笑。
陆明玉被他羞辱,皱着眉脸色难看,最终也只能点头接受。圈里不知是谁传他没了后台的事,正在对接的商务黄了不说,合作过的杂志主编和导演都雇佣水军骂他,他一时风评奇差无比,成了业内的合作冥灯,人人避之不及。他没得选,就只能被人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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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雀从萧鹤生的办公室离开,站在路边与风中等出租车,垂头盯着路牙许久,才发现自己竟然将上衣的纽扣系错了。
他衬衫扭曲,来时有多举重若轻,现在就有多狼狈。萧鹤生让他滚,他滚了,却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儿的,就像他和萧鹤生的关系,不清不楚。
姜雀坚信自己是个出色的骗子,他应该为骗得萧鹤生团团转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感到兴奋才对——在他与陆明玉的争斗中,萧鹤生始终在他这边,他不仅为自己争来了这辈子的希望,还让对方甘愿替他还清巨额债务。
若是姜雀跟谁诉说自己现在烦闷,谁都要以为他在炫耀,毕竟这骗局他付出的代价微不足道,往后的人生是宽阔坦途。没有债务、事业处于飞速上升期,只要他顺着走下去,就会拥有人人艳羡的光鲜人生。
姜雀揪着自己衣领,心道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萧鹤生不逼他?
为什么萧鹤生不要他还钱?
为什么萧鹤生反而让他滚蛋?
他们应该撕破脸,他任打任罚让萧鹤生消气,将他们那点虚假的情意消磨殆尽,两清之后再也不见。
可萧鹤生没有这样。
姜雀感到一阵窒息,他难受地蹲在路边,因为反胃一阵阵干呕,却弄不清是为什么。
他更不懂萧鹤生。
为什么他总对他多有优待,因为爱而不得的色欲就能对他如此包容吗,那为什么刚刚不继续下去?姜雀一直清楚自己骗他的决定有多冒险,百般周旋从来没想过能干脆抽身,十几岁在镜头前甘愿一脱成名时他就清楚自己的渺小,他没有足够和这个世界对抗的资本,他只能侥幸地祈祷萧鹤生从他身上拿走什么时不会把他逼上绝路。
可萧鹤生就这样轻易放过他,让姜雀轻飘飘的,好像还沉浸在一个无与伦比的美梦里。
“先生,是您叫的车吗?”出租车开过头又倒回来,司机降下副驾一侧的车窗,探头大声询问。
“……是。”姜雀干哑地应声,他说,“去精神卫生医院。”
无视司机疑惑探究的眼神,姜雀头痛地合上眼,斜靠着椅背休息。曾经和萧鹤生在一起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之前姜雀总因为欺瞒过他感到得意,现在却想好好质问萧鹤生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要上当受骗!
他明明不是多技艺精湛的骗子,为什么萧鹤生不追究、不强迫,为什么他们结束的无波无澜。
太阳穴突突直跳,姜雀指尖轻轻按压,努力让自己从无休无止的疑问中抽离,他心脏发紧,不愿想起萧鹤生,咬紧的唇齿间徘徊的却都是他的名字。
姜雀想逃离这世界,逃到一个空荡虚无的空间里,能让他暂且喘息片刻。
可这世上并没有他幻想的容身之所。
精神卫生医院病态的安静,只能听见护士和医生的偶尔交谈声,姜雀虚弱地扶着墙壁在弟弟病房门外站立,他无声地望着里面,脚步迟迟未动。
不用照镜子他也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糟糕,他不该出现在姜度面前。
自跳楼事件过后,姜度的精神状态愈发不稳定,医生增加了镇定类药物的剂量,导致他终日大半时间都在昏睡,不曾犯病的清醒时分也像是呆滞的木偶。
现在兄弟两人门内的合眼昏睡,门外的失魂落魄,他们确凿地度过了某个难关,却无法分享这份喜悦,姜度一定不想听关于萧鹤生的事,也让姜雀的心事无人倾诉。
睫毛颤动,姜雀滑下本来搭在门把上的手转身离开,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这世间于他没什么新鲜事。
姜雀的日子同样一如既往,进组拍戏、配合综艺宣发、将每笔薪酬认真地存进之前的还钱账户,他省吃俭用,参加活动时一件礼服穿了很多遍,连粉丝都能看得出他日子过得清苦。
“宝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最近的脸颊肉都不明显了,不要哇快点吃饭养回来!”
“?不是说钱已经还清了吗,难道又有人欺负我老婆,天杀的让我知道是谁我饶不了他QAQ”
“感觉路透状态有点不对,录完恋综明显有些累了,狗公司快放我宝去休假!好心疼啊这么满的行程一定休息不好吧?”
姜雀刚刚参加完《盛夏》的开机仪式,看见热搜上#姜雀 状态#的词条有些发怔,最近连轴转了太久,他甚至没心思关注自己的人气如何。
镜头摇晃,姜雀将手机卡在固定的位置后打开直播,折回来坐在餐桌前吃水果。
“好久不见啊,最近太忙了,现在随便和大家聊聊天吧。”姜雀一张素颜平和温润,纤白的手指捧着玻璃碗没有动弹,定睛细看飞速上滑的留言,“别担心我,虽然累但是我会自己调节的。恋综?今天的更新你们都看了是吗,我刚到家还没来及打开,这一期播到哪里了……”
他腾开手,拿起iPad点开恋综,边闲聊边为恋综营业。他的嘴角始终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再微不足道的镜头里姜雀一如既往的精神饱满,只有在偶尔的广告间隙里,他会有几秒不自觉的出神,然而下一秒又弯着眼睛去聊下一个话题了。
谁都看不穿他的状态是好是坏,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直播里看了半个小时的恋综,姜雀手边的水果一口没动,指尖按下暂停,他对着镜头说:“今天就直播到这儿吧,咱们改天再聊。”
直播间里粉丝恋恋不舍,姜雀捡几句留言读出来安慰,每一条被瞬间淹没的留言里,他独独看清了某一条。
和阚文楷复合了吗,以后要一直幸福下去啊。
一条留言让姜雀想起那个男人举着他和别人的合照质问他们的关系,到现在姜雀也不明白那张照片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
已经知晓他在骗他的萧鹤生,怎么会查不到那张照片并非姜雀与谁私下约会呢,却为什么先拿出那张照片要他交代。
是萧鹤生默认他对他没有一句真话不想再查,还是盛怒之下已经放弃思考,姜雀不知道。
他眼眸低垂,不说话也也没有表情,这一秒的姜雀不是镜头里完美无暇的艺术品,他和他的每一个同龄人一样,有自己的迷茫心事。
“不是。”姜雀开口,眼睛避开摄像头,他轻声补充,“我和阚文楷,是普通朋友,以后也会一直是朋友。”
姜雀关掉直播,支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发呆,他知道这句解释实在多余。
对嗑cp的粉丝多余,对他那段不光彩的、已经结束的关系也很多余。可他忍不住,必须要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