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明明暗暗,萧鹤生脸上映出蓝色的光芒,他坐了整夜,手边的烟头已经溢出了烟灰缸。
他想不通的问题本该随着姜雀去世不必再想。
可他说服不了自己不去要一个答案。
手机铃声响起,萧鹤生夹着烟去拿手机,一瞧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他安排好的行程可以准备出发了。
“萧大哥,一起吃早饭吗?我在楼下等你。”听筒里是陆明玉的声音。
萧鹤生说:“不了。”
他一点食欲也无,说不清是那份不知名的悲伤,还是吸食过量的尼古丁导致,他现在像具散发着烟味的行尸走肉,无波无澜的表情总透露着一股灰败,而他自己毫无所觉。
萧鹤生快速洗了个澡,换了身休闲服,直接在车上等着陆明玉赴约。
陆明玉一听萧鹤生已经在等他,不敢再多拖延,胡乱塞了两口早饭就出门了。他今天打扮的精致,不仅不敢多吃一口,还灌了一杯黑咖啡消肿,那些为了拍照出镜的手段全用上了。
打开车门,车厢里的烟味呛得他咳嗽着后退一步。
“抱歉。”萧鹤生把烟杵灭,实则没有太多情绪,他该说抱歉的另有其人,而陆明玉更不无辜。
“没关系。”陆明玉挤进车里系上安全带,“我们去哪?”
萧鹤生说:“国外。”
陆明玉心中诧异,又不敢再多追问,担心在萧鹤生眼前露怯,于是点点头假装看窗外风景,心中犹豫了无数次,总想和萧鹤生主动说点什么,又担心多说多错,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吗?
这场“约会”兴师动众,私人飞机已经放下舷梯,空服人员微笑着等候,只等两位主人公出面。
陆明玉只见过萧鹤生寡言少语的一面,对方的沉默在他看来并不反常,事实上反常也无所谓,他想与谁谈情说爱都要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现在享受他没见过的世界可比弄清楚萧鹤生在想什么要紧多了。
“萧大哥,你真厉害。”登机后陆明玉兴致勃勃地摸着座位两边的扶手,想弄清楚目之所及所有按键的功能,又强忍着,怕人瞧不起他。
萧鹤生无心揣测他的想法,唯一的念头是这人左顾右盼像只不安分的猩猩。
舱门关闭,飞机滑行起飞,机身平稳之后空服小姐端了两杯的酒过来。
“萧先生,今天飞行时间较短,您要用餐吗?”
“这杯酒就够了。”
萧鹤生兴趣缺缺。
陆明玉明显有些遗憾,算了,来日方长,以后他有时间把私人飞机坐到厌倦,不如先尝尝这杯酒如何。
细长的香槟酒杯外壁从端上来到现在很快蒙上一层淡淡的水渍,酒液是冰的,陆明玉指尖按上去又蜷缩,继而尝试着重新拿起来。
“你和姜雀很熟吧,什么时候认识的?”萧鹤生问。
陆明玉像听见什么鬼故事,猛然回头看他,伸出去的手不小心将桌上的那杯酒打翻在地。
酒液倾洒,机舱内弥漫着一股酒味,香槟酒杯在地上滚了几圈,杯口磕碎报废,陆明玉甚至没机会尝一口。
服务人员要过来收拾,萧鹤生制止了她,“摔碎的杯子收走别伤到人,其它的不急。”他转头看着陆明玉,示意他还在等他的回答。
陆明玉双唇微张,惊讶的不行,想说话又不知道如何说,痴傻了一般呆呆定在那儿。
“不用猜我知道什么,关于姜雀,你隐瞒了什么、又背着我做了什么,都说说吧。”萧鹤生说。
陆明玉磕磕绊绊,“我、我不认识……”
萧鹤生冷笑,他打断他指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高空,和向下模糊不清的高山河流,“还有两个小时飞越国境线,我想到了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不是来陪你玩的。能不能回去,全看你自己的表现。”
陆明玉心脏狂跳,一开始想要欣赏的风景变成了他不敢多看一眼的深渊,他心虚的要命。
他知道萧鹤生的秘密。
一个萧鹤生自己都没弄清楚的秘密。
他却没告诉过萧鹤生。
陆明玉低垂着眼,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比较好,他必须小心润色自己的说辞,不然只会引来萧鹤生的暴怒。
毕竟姜雀已经死了,一个死人什么能耐都没有。
陆明玉认为自己还有机会,不管是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萧家。
于是他口中的姜雀变成了品性恶劣、手段肮脏的人,他们从一开始就是圈内的对家,他当然看不得姜雀好,利用能够调动的资源去和姜雀不公平竞争再合理不过。
可这不是萧鹤生想听的,他不想了解陆明玉眼中的姜雀是怎样的人物,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萧鹤生明白他在模糊重点,不耐烦中直接了当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什么时候?”
陆明玉语塞,他仔细审视萧鹤生的表情,畏畏缩缩地低声道:“到萧家的第三个月……”
萧鹤生蹙眉回想那应该时哪个时间段。
这一世萧家父子关系冷淡的和谐,萧卫东病情并没有急转直下地恶化,从接陆明玉住进萧家距离现在竟然已经过去快三年,说明陆明玉知道萧鹤生在找姜雀已经过去了两年多。
在萧鹤生看不见的地方,这两年发生了太多事。
而距离萧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碰上姜雀已经过去五年。
五年,那段艳丽且诱惑的梦境早就多了一重厚重,萧鹤生的冲动变成更长久的好奇和忍耐。他相信他会找到他,再见面的时候他会试着主动追求他。
陆明玉的有心隐瞒,让萧鹤生白白蹉跎了三年,更让他与姜雀天人永隔。
“你怎么知道的?”萧鹤生强压着情绪追问,声线很稳,脸色却难看到极点。
陆明玉:“……伯父让我去书房找东西,我看到了你的画。”
那是萧鹤生唯一能拥有的与他梦中人有关的、能够碰的见摸得着的实物——萧鹤生某次醒来心神恍惚之间的落笔,他的生活已经被一个不曾相识却让他满心的惦念的人完全渗透。
黑白素色的画面与梦中的情形相差无几,萧鹤生合上画本之后再没有翻开过,他不忍看清楚,又期待每个夜晚的梦境准时降临。
与姜雀争了无数次,陆明玉对自己的敌人再熟悉不过,这个人是萧鹤生的春梦,更是他陆明玉的噩梦。
尤其发现自己觊觎的男人竟然在惦记着姜雀,陆明玉心底的恶意渐渐蔓延。
陆明玉与萧鹤生接触的机会太少,一开始他只好从萧家佣人的口中旁敲侧击,意图知晓对方与姜雀关系如何。
佣人好心提点他,要他不要犯了萧家父子的忌讳,“小先生喜欢男人的事不是秘密,却也不好在这个家里公开地提起,别看他们父子现在相安无事,也是托小先生这两年收心的福,两人想吵架也没由头!”
陆明玉:“收心?”
佣人:“对呀,小先生这两年身边干干净净,一个男狐狸精也没瞧见过,十有八九是收心了!哦……不过也可能是他孝顺,不想拿这事碍老爷子的眼,不然怎么正当年,身边一个男的女的也没有。”
两年,陆明玉琢磨着,恰是姜雀刚要出道的那阵。
萧鹤生为什么会画这么一幅画,他这两年内和姜雀有交集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陆明玉惴惴不安地在萧家生活着,又但凡有机会,他总试图与萧鹤生多说几句话,只不过所谓的“多”也屈指可数。
终于陆明玉再一次和姜雀撞了资源,他不甘心,借机会向萧卫东卖惨要对方帮他,是利用也是试探。
但凡萧鹤生与姜雀有点什么,都不会让他那么顺利地得逞,事实是陆明玉成功的过分顺利,让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萧鹤生那边毫无动静。
陆明玉得到了答案,一个让他庆幸万分又无比惶恐的答案——萧鹤生与姜雀还未彼此认识,萧鹤生恐怕在经历一场艰难的、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晓的单恋。
这一切都怂恿着陆明玉做快做绝,在能够利用萧家资源的时候让姜雀彻底翻不了身。
最好,萧鹤生和姜雀永远不要再遇见彼此。
抱着这样的心思,陆明玉对付姜雀时有种别样的快感。
现在,姜雀都死了,死在一场的极限运动的户外直播中,却才有人来向他兴师问罪。太迟了,也太好笑了些。
萧鹤生怎么也想不到一切毁在他随手的一张画上,要不是有心之人提起,他快忘干净了。
纵容陆明玉胡作非为,他亦是害死姜雀的罪魁祸首之一。
“所以你就针对他、欺负他,看他苦苦挣扎然后去世。”萧鹤生说的很慢,每一个字都让他感到很痛苦。
他梦中的小情人如果在天有灵,只会将他视作仇敌,诅咒他和陆明玉一样不得好死。
这种想法让萧鹤生感到心碎。
陆明玉:“你说的不对,但也没错。萧大哥,你见识过的手段比我多太多,娱乐圈也没什么两样,我退一步,姜雀也不会放过我,我没得选。”
萧鹤生说:“那场直播的品牌方,之前联系过你。”
陆明玉强装出来镇定终于漏出破绽,他慌乱地问:“你怎么知道?”
是啊,萧鹤生怎么会不知道呢,他邀请他一同出游就是为了搞清一切,在陆明玉坦白之前他已经把事情查个底朝天了。
萧鹤生没有回答,视线落在窗外,“往前看,你能看见的最高那座山,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准确的说,是你的目的地。”
山顶盖着经久未化的皑皑白雪,气温想必很低,山高千仞,四周瞧不见有任何城市化块状地带。
这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