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人礼的这一天,宁家上下热闹非凡,贵客来了一茬又一茬。
宁游清收到了数不清的祝福,有简单直接的,也不乏真诚文雅的。
因为来的人太多,到最后宁游清甚至无法将这些贵客的脸和名字准确对应,只能端着香槟杯,提着嘴角,机械地微笑,碰杯,道谢。
“那是江南酒家的老总,旁边是他家的公子,比你大两岁左右。”
宁礼臣神采奕奕,一旦有重中之重的客人出现,他就会回到宁游清身边,演示大人之间如何推杯换盏,又展现他对孩子的关怀和重视,这也是他的重要人设之一。
“樊兴地产……近几年不怎么样了。”
爹的造型同样经过专人打理,没有太正式,显出松弛感。但此刻他站在儿子身边,施展了一种奇技——他的嘴唇几乎没动,在宾客来去之间,低声而准确地向宁游清评判着每一个人。
宁礼臣的腹语堪称炉火纯青,表面仍然风度翩翩,气质文雅。看得宁游清在心里暗暗佩服。
“没必要一视同仁,知道吗?你没有那么多精力。”
宁礼臣教育道。
宁游清有些惊奇,到了宁礼臣这个地位,本以为已经能够看淡一切,顶多有些高处不胜寒。没想到是走向了看人下菜碟的极致,可见有钱和修养确实是两码事。
倒不是宁游清多有修养,只是他愈发清楚自己过不上这种生活。宁礼臣和这些有钱人说话永远都是话里有话,充满暗语。刚送走一位,宁礼臣就要考考他,问宁游清刚才对方朝他们递了什么话,爸爸又怎么回答了云云。
宁游清感到头昏脑涨。
另外一边,李修看上去都比宁游清清醒许多。他们在二楼的露台一起休息了一会儿,除了一句“生日快乐”,两人之间的话寥寥无几。
宁游清记得他难得有柔和侧脸,李修一向讨厌过生日,想不通他今天心情怎么就好了起来。
李修当然不会和宁游清说太多心里话,更何况他每次吐露心声都只有让宁游清更害怕的份。
此时这位祖宗回到宴会之中,他身为宁礼臣的养子,也有一些年轻的同辈攀谈,大多想打探关于他本人的更多信息。
不得不说,在这种场合,李修做得比宁游清更好。他仍然表现得沉默矜贵,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适时点头应答,附带一点漠然的微笑,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面具。
宁游清的眼神越过人群,好奇地观察李修那边的状况,无意和他对上眼睛,李修的笑容深了一些。
他脸上的笑并不算温和友好,而是意味深长,让宁游清想起零点时他如何吻过自己。
像是被烫到一般,宁游清立刻挪开自己的眼神,不敢再往李修那边看了。
可恶。宁游清心想。
新的一岁除了学习,他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把自己的力气练大,下一次李修再抓着他为所欲为的时候,他要狠狠推开然后坚定地拒绝!
这场成人礼在宁游清的决心下落幕。宁礼臣对这一天甚是满意,因为他仍旧完美地展现了宁家的排场和气度。
可惜宁游清的表现远不如他的预期。
在宁礼臣眼里,宁游清在人前不够自如,甚至连镇定都算不上。对于生意场上的交流,他全然不懂,尽管极尽打扮包装,他看上去也只是一个好看的花瓶,而不显得精明。
因为是自己的孩子,宁礼臣也不好说什么。他也在心里劝过自己,要给宁游清一些成长的时间。但宁礼臣比谁都清楚,一个足够聪明足够有城府的继承人,在最开始的时候,也绝对不是宁游清这个模样。
这种感觉在有一旁的李修对比之后,变得更加鲜明。宁礼臣在中间和自己这个养子交流过,李修显然更看得清局势,也镇得住场子。
宁礼臣在心里暗暗摇头。
他本来觉得,如果宁游清有出息一些,让李修辅佐他,宁氏日后十有八九能够稳定下来。
比较坏一些的情况是宁游清完全扶不上墙,宁氏由李修来接手。宁游清是压不住李修的,这种局面发展到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宁礼臣比谁都清楚。
这就是他一直催促宁游清的原因。
但事与愿违。
无论如何,李修都不能算他真正的孩子。宁礼臣不能放任他去接触太多宁氏的核心,他最好能听宁游清的话——并且永远只听宁游清的话。
宁游清身上有什么能让李修听他的话?用一片真心吗?宁礼臣最不想这样。
宁礼臣是个走一步看一百步的人,现在的局面对他来说相当棘手,让他时不时想要叹气,新染的头发又白了几根。
在这位父亲烦恼之际,宁游清迎来了自己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在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宁游清收到了一个包裹。
宁家的快件有专门的收发室,再由专人统一消毒分类,若是蓝可怡买的东西,一般都由下人帮忙拆开整理。
宁游清从很久之前就不让别人拆他的包裹,因为他花钱如流水,眼睛也不眨一眨,非常奢靡无度,让宁礼臣看到少不了一顿臭骂。
所以宁游清的包裹一般不会被拆封,直接送到少爷房里,等他自己去拆。
今天这个快递很特殊。它从洛杉矶寄来,上面没有写寄件人的名字,只有邮编和一个街区的名字。
在外人眼里,这个包裹看上去并不特别。因为宁少买奢侈品的时候,从海外寄来包裹不是件多稀奇的事,所以吴管家也照旧分好类,给宁游清送了过来。
只有宁游清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修不在家,宁游清仍然将自己的房门反锁上。从异国漂洋过海的包裹放在桌上,宁游清对着它,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包裹的寄件人,是宁游清的生母,邱骊。
宁游清的生母是一个很奇特的人。她相信宁礼臣是害死她丈夫的罪魁祸首,当即调换了两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的身份。
熊熊仇恨吞没了这个女人,她远走高飞,蛰伏了十几年,计算着宁游清成年的日子,在这一天来临之前准备了一个包裹,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宁游清。
她写了一封长信,上面写明了所有真相,但更多的是感情宣泄。邱郦深切地爱着亡夫,她认为宁礼臣夺走了属于他们母子的一切。
包裹里有邱郦和丈夫的合影,他们在学生时代的书信,以及在宁游清未出生前,父亲留给他的寄语。
由于邱郦走得匆忙,她没能拿出宁游清非宁礼臣亲生的证据。她在信中让宁游清去搜集宁家人的DNA,亲自验证这个事实。
在原书之中,宁少过完18岁生日的第二天,他刚刚解锁了他的信托基金,正准备去提他心仪许久的车,正是风头无俩的时刻。
收到这个包裹之后,宁少直接大病了一个星期。
他就是这么脆弱。被浮华和财富环绕的人生过了十八年,宁少从未想过自己会失去这一切,因为血缘关系是世界上最坚不可摧的东西之一。
即便宁礼臣如此看不上这个儿子,最终还是要把这摊烂泥扶上继承人的位置。
但这一切都崩塌了,宁少无法面对,感到孤立无援。他也曾经怀疑过真实性,踉踉跄跄地寻求证据,最后的结果更证明了他的一无所有。
宁少感到恐惧。他害怕李修也知道真相,他知道自己仗着身份一直欺辱李修,如果李修骑到他头上来,他一定会被李修狠狠报复。
在宁少的世界观里,只有地位高低,没有人格平等。他和李修只有一个骑在另外一个头上的份,宁少没有后悔,也没有反省,他想出来的解决方式就是把李修弄死。
而邱郦在信中嘱咐她的儿子一定要把宁氏搞到手,站稳脚跟之后,向宁礼臣复仇,要在他死前告诉他这件事,好让宁礼臣死后也不得安宁。
这母子俩真是一拍即合。
宁少完全没有这个实力,他的人生反而因为这个包裹开始加速滑铁卢,等到他入狱之后,邱郦知道大势已去,她果断放弃这个废物儿子,继续隐居在国外了。
现在邱郦还对宁游清抱有希望。她还在包裹之中放了一张卡,里面是他爸留给他的钱,有十好几万。
……这些钱够宁游清上完大学了。
他知道故事的走向,并且不打算走邱郦给他安排的路了。宁游清对这里的所有人,全然没有任何留恋。
宁礼臣是个典型的商人,做所有事情都追求利益最大化,生意做得这么大,只在宁游清身上栽过跟头。
蓝可怡活在没有烦恼的世界,宁游清的身世或许会成为她的第一个烦恼。宁游清觉得她有点可怜,但也轮不到宁游清来可怜她了。
至于李修……
一想到李修,宁游清就觉得自己的脑子要不够用了。
他不必再去寻找证据,只是将包裹里的东西收了起来,仔细地藏好,又确认了门锁。
宁游清拿出空白的信纸,旋开笔盖,思索了一会儿。
他开始为另外一封长信打下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