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桓受伤了。
当看守城门的士兵看到满身狼狈且走路一瘸一拐的穆桓带领几十护卫进城时,这个消息就如风一样转瞬传遍了整个望姚。
消息传得这样快,原因么,自然是少不了穆桓刻意放纵的。
目的么,也很简单,他以一城指挥使的身份出席谈判,回来时却受了伤,不知情的望姚居民很容易就会同情他,为他感伤。
在这种氛围下,士兵也会士气大涨,每个人都会对宋陨星和豫北恨得牙痒痒,穆桓希望他们恨不得一鼓作气咬下豫北两块肉来才好。
穆桓清楚,经过第二次谈判,两国之间的交战已经到达不可避免的程度了,无奈,穆桓只能积极备战。
这个时候他必须充分调动己方的士气,他想了想,决定把唐落和洛雾被捕、龚千里战死的消息也一并透露出去,以更进一步地博取望姚周边城池的同情、援助,并最大限度地激起望姚士兵的悲愤士气。
当然,被公布的唐落的身份只能是随军章京。
然后,达成目的后,陡然放松下来的穆桓好好地休养了几天,他伤还没好利索时,关沐忽然冲进城指挥府和他要军令——凰礼。
彼时失去唐落栽培和庇佑的郑语只是一个小小的上将府幕僚。
唐落被擒,上将府空闲下来,郑语别无选择地暂时跟随在了穆桓的身后。
郑语见到关沐,与其对视一眼后,心里发笑:哪里还有什么凰礼?那东西,早不知道丢哪去了。
穆桓拿不出凰礼,但他很冷静,他回问关沐:“凰礼自然已由上将转交给在下,却是不知,关侯爵要用凰礼做什么?”
关沐是个很……呃,一言难尽的长相,他容貌并不如何,可每每他说话、微笑、做事时,却总给人一种儒雅公子的感觉,很容易就让人信服,继而降低防备心,不久,就要上了他的当。
他很擅长话术,适合外交,但这次他说话却并不搞那一套骗术,反而异常直白:“穆城指挥使,在下知道望姚是自治区,而您是这块自治区的统帅,在下与在下的军队奉陛下的命令驻扎于此,为的就是戍守边疆,保家卫国,在下理应听从您的调度。”
“您说与豫北预备开战,在下兵锋就指向豫北,绝不退缩——但是,在下是军部一手提拔上来的将领,军人向来只认军令行事。”
“您说要备战,在下无异议,但上将的凰礼,您总得让在下见一见。”
“关侯爵这是说的什么话,未免也太过见外了。凰礼的事,确实已由上将托付给郑语郑幕佐,而后转交给了穆某。”
“只是这其中波折太多,凰礼有些损伤,穆某正在请人修理,实在是拿不出手。关侯爵,军队对外备战与调动之事,还有劳你辛苦一番了。”穆桓迂回地婉拒了关沐的要求。
那哪是他不想拿,那是他根本就拿不出来!
其实有时候穆桓也是很嫉恨唐落的,他明知道以唐落的才华,唐落不能死,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唐落死的心思。
为什么呢?
就为那么一块玉佩。
他清楚唐落及唐落的家人为暨淮付出了很多,但他还是不甘。
他的命令和唐落的凰礼,在望姚,起作用的永远都是后者!
穆桓说完那番话后,郑语低眉顺眼的原地装死,他不反驳穆桓,反而引来了关沐对他的一瞥。
然而,关沐并不相信穆桓的说辞,“穆城指挥使,在下只相信凰礼。如果实在不便拿出来,在下跟您一同去看看也是一样的。”
“关侯爵,容穆某提醒你,郑幕佐可是上将倾力栽培的心腹,你若实在不信穆某,难道还不相信他吗?”
穆桓简直恨极了关沐的不依不饶和那只认死理的固执脾气,看一眼恨一眼,连带着那张丑陋的脸他也觉得恶心极了。
“在下的确不相信他。那么多人都折在了战场上,怎么就只独他一人活着回来了呢?”关沐坦白道,他似乎也看出了穆桓的心虚,想了想,决定不再索问凰礼。
目前并不适合和穆桓撕破脸,于是他优雅地微笑致歉:“很抱歉唐突您,穆城指挥使。在下与您目标一致,那便是守住豫北,守好国门,在下本意并非诘问凰礼去处,不过是以防万一有人假传军令罢了——在下相信穆城指挥使并不会明知故犯地那样做。”
这便是不追究凰礼去处的意思了,穆桓心下一松,正要长舒一口气时,却又听关沐慢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呢,即便在下对于穆城指挥使的人品深信不疑,可是诸如林伯爵、孟中将和孙少将等人的看法,在下可不敢保证他们也能如在下这般信任您。穆城指挥使,天色不早,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奉陪,告辞了。”
不等穆桓再说什么,来时匆匆的关沐去也匆匆,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穆桓只能眼看着关沐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知道,关沐已经在怀疑凰礼到底在不在他这里了。
不仅如此,恐怕还有林山越、孟一川、孙平虎等一帮人都会想办法从他这里探虚实,而他一旦行错一步,那必是万劫不复。
这一切,都怪郑语。
穆桓一想到他原本可以得到凰礼,却偏偏被郑语弄丢,他就忍不住心底的那股子杀意。
若不是他派人日夜监视郑语,确确实实没抓到什么把柄,他甚至会想是不是郑语暗地里私吞了凰礼,然后来这里耍他。
就算明知道郑语不敢那么做,穆桓还是忍不住埋怨他:“郑幕佐啊,你说你,凰礼那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说丢就丢呢?”
“上将将如此重任交予你,甚至不惜用生命掩护你离开,你怎么能辜负上将的信任,只管自己逃生而弃凰礼于不顾呢?”
“你有没有想过,凰礼若是被别人捡去了,那将会对暨淮造成多大的损失?”
“郑幕佐啊,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只是,你也太糊涂了些……唉——”
可是任由穆桓怎么埋怨苛责,郑语始终低垂着脑袋,不出声,不反驳,一应怨言照单全收。
穆桓絮絮叨叨抱怨了会儿,见郑语这般死木头油盐不进的模样,顿时心梗,但他转眼想了想,只以为郑语是人微言轻不敢反驳他,找回优越感的穆桓心情转好,遂大手一挥将郑语驱赶出去了。
赶走了郑语,穆桓也不能闲着,他假借凰礼的名义给那几位有兵权的将军下了几道军令,然后又以他自己的城指挥使令着手调动望姚城的巡防、军备等事宜,如今万事俱备,就只差向对方开炮了。
“那位是……哪位大人啊?怎么我瞧着有些面生呢,不过,倒是长得好俊俏啊。”侍女甲一脸娇羞与好奇。
侍女乙随着侍女甲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人宽肩窄腰,面容俊秀,身形颀长,像是谁家不知人间疾苦的少年郎,但一身军装又将那人衬得成熟稳重,那不是郑语又是谁?
“这人你不知道吧?我之前出府采买时见过他,我听到有人称呼他‘郑幕佐’,而且这位大人似乎还是上将极为重用的一个僚属,上将府里那样出众的郑姓大人只有郑语大人,想来是他无疑了。不过……”侍女乙说到最后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你卖什么关子,倒是快说呀。”侍女丙毫无所觉地催促着。
“不过……郑大人目前的处境不太好了。”侍女乙一脸无奈,耐不过侍女甲和侍女丙的催促,只好继续道:“我听咱这府里的侍卫大哥说,前些日子那位极漂亮的唐落唐章京不幸被捕了,几乎所有人都或死或被俘的情况下,唯独郑大人安全回来,这些时日许多人都在怀疑他。”
“据说,上将也不大信任郑大人了,郑大人没有办法,只好转而投靠到咱们府上,穆大人心善,这才让他留在府里继续为国效力。”
“原来如此。”侍女甲一脸吃到大瓜的兴奋表情,但她一想到这惊天犬瓜的指向者是郑语,她就惋惜不已:“唉,怪不得郑大人不复曾经得意光彩。这也太可惜了,郑大人难道就不解释什么的吗?”
侍女丙白了侍女甲一眼,而后长长地叹一口气道:“这种事情哪是好解释的呢?谁碰上也得认倒霉。”
几个侍女聚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忙里偷闲,窃窃私语,评头论足。
郑语是军人,身体素质自不在活下,耳聪目明的,较常人警觉好几倍。
几个侍女的悄悄话措不及防地灌了他满脑子,他听得清清楚楚,她们说他是叛徒,话里话外纵然有惋惜,却全然没有信任。
她们没有恶意,但话语间却完全没有给足曾誓死保护她们的郑语的尊重。
况且,有这样想法的人不止她们,这望姚城里的所有人,以及整个暨淮帝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相信他。
到处都是指责声,怀疑、猜忌、厌恶、抵触、谩骂,曾同为战袍,曾誓死守护国人,人人无辜,人人都化身恶鬼欲要将他撕咬至死。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