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你的陪葬者是宋陨星与温少安。”安鸣惊说。
那繁华都市最中央楼宇的一隅,隐匿于高楼林立之间的一间雅致会议室内,阳光透过落地窗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一位青年的身上。
这位青年,就是安鸣惊。
他身着一件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衣角随着他不经意的动作轻轻摇曳,仿佛是夜色中最为低调而华丽的舞者。
安鸣惊的头发被精心打理过,几缕碎发不经意间垂落在额前,为他增添了几分不羁的气息。
最引人注目的,却莫过于他那双深邃如潭水的眼眸,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的本质,又藏着无尽的智慧与狡黠。
此刻,他正慵懒地坐在宽大的议会桌后,双脚随意地交叉着,二郎腿翘得悠然自得,仿佛整个世界都不过是他脚下的一片尘埃。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节奏不快不慢,恰好与桌子上偶尔传来的信息接收成功的叮咚声交织成一首和谐的乐章。
桌上,摆放着各类纸质文件,以及一台闪着冷光的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和分析图表滚动不息,记录着整片大陆的风云变幻。
然而,安鸣惊的眼神却并未过多停留在这些繁琐的信息上,他从小就是神童,过目不忘是基操,因而早已能将它们倒背如流。
只是,他偏爱这种感觉。
这种坐在高楼之巅,西装革履,手握权杖,一言一行被手下人奉作金科玉律,掌握棋局的感觉。
安鸣惊天生就是王孙命,富贵荣华一样不缺,因为唾手可得,所以毫不在意。
比起做个富贵闲人从此一生纸醉金迷无波无澜,他更想把生活过得更刺激一点儿。
比如,没有人敢惹他,他就偏去招猫逗狗,把年纪小小的自己弄得成了万人嫌,惹得隋韶城里天怒人怨。
但是,这种程度都是小儿科,只适用于年少无权状态的他,因此他玩腻了后很快收敛,一夕之间就变得安静乖巧,勤勉上进,“神童”之名传千里,人人称赞安家有个麒麟儿。
少年时,伪装能力更上一层楼。
百无聊赖的安鸣惊开始研究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机械科技、奇门遁甲等一切五花八门的东西。
那对于天生聪慧的他来说很是简单,往往一学就会,一段时间后,因为没有丝毫的挑战性,他对它们全然失了兴趣。
一次皇宫之行,安鸣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御椅,玉玺,皇权,君臣,跪拜……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安鸣惊确信,他对这个最感兴趣。
他从前最喜欢把人耍的团团转,就像猫逗老鼠一样趣味横生,而且偏爱对方想整死他却又无能为力的那种舒爽感。
同时他喜欢伪装,享受虚假面容带来的便利。
暴躁无定性的毛头小子、优雅风趣的年轻参议长、孝顺宽仁的安家小善人、聪明机警出口成章的神童、棋差一招不敌宋陨星的手下败将……哪一个都是他,哪一个都不完全是他。
而现在,他要脱离那种恶劣的低级趣味,坐那万万人之上的高堂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干掉皇帝必不可少。
当然现在时机未到。
那就退而求其次,先干掉那两个总是出风头的爱杀人的小灾星和自偏远地区跻身权力中心的蛮子吧。
于是,向来在军部和贵族之中保持中立的安家,这一次,站在了贵族的阵营里。
那是安家第一百七十二代家主,安鸣惊,自己做的选择。
此刻,安鸣惊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目光迥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说:“作为奖励,我可以保你老母与妻儿此生富贵无忧,爵位、俸禄,永世传承下去。你若答应,此刻开始你就是公爵陆炳。”
说罢,安鸣惊从捧起手边温热的咖啡,轻轻啜饮一口,动作优雅而从容,静待“陆炳”的答案。
于是为了妻儿老小,陆炳奉安参议长与皇帝之命,督军豫北。
此行必死无疑,然而一切值得,陆炳想。
临行前,安鸣惊最后一次嘱托陆炳,道:“隋韶乱象只能为你拖延最多六个月的时间,我也只能保你六个月性命无忧,只是,你免不了吃点儿苦头。然而一旦宋陨星抽出时间来,计划必然作废,所以,事情成与不成,能不能抓住时机,全然在你。”
陆炳自从来到豫北,不是恰好碰到两国交战的余波,就是适逢宋陨星心情不好而被投入大牢,甚至险些真的被扔到战场上自生自灭。
好在远在京都的安鸣惊不知与宋陨星达成了什么协议,保下他一条性命,只是数月牢狱之灾,免不了憔悴些。
不过这些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全都是敌寇与重刑犯的大牢里,陆炳看不到联合外部创伤宋陨星与温少安的机会。
古往今来留名史书的英雄成功的原因,从来不是那无边无际的折磨与坚韧不拔的精神,最重要的是,那恰到好处的就像是奇迹降临般裹挟着缘分与机遇的契机。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而陆炳现在缺少的,恰恰就是那缺之不可的契机。
好在,数月之后,陆炳等来了那个契机。
唐落,一个美得不可方物、冷得赛比冰川冻雪的人物,就那样闯入这样肮脏的牢里。
他不属于这里——陆炳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
哪怕陆炳不知道唐落的身份,就论那非比凡人的气质,那天姿玉颜的容貌,唐落迟早也要落到某个大人物手里。
宋陨星暴戾恣睢不近人情,温少安钟心刑讯不解风情,楚希明看似风流多情实则亦冷心冷情,倘若不是这三个最具实权的大人物得到唐落,那到最后,也只会是某个有权有势不缺财富的人豢养了唐落。
美貌,是原罪。
没有实力的美貌,就像是没有刺的玫瑰,怪不得别人辣手摧花。
陆炳原本看不上这样的小白花。
直到他听到这朵看起来娇弱可欺的小白花抗住了来自温少安、方楚侠的逼迫,他们所说刑讯逼供也不能让小白花有半分畏惧。
如果这还不算什么,那么,熬过了宋陨星的死亡凝视,还能由宋陨星亲自下狱看望,并释放出去,临走前一句冷淡的——那就杀了他们吧。
这些操作,统统颠覆了陆炳对唐落由容貌引起的刻板印象。
唐落不是小白花,容貌是他最不值一提的武器。
如果非要用花来形容这样一个让人惊艳的人,那么陆炳觉得,唐落是朵霸王花。
终将撕碎所有觊觎己身的人,苦心沥血,汲汲钻营,也终将会将自己的花身营养全部耗尽,不死不休,直到迎来死亡。
这是陆炳的预感——唐落这样看似病骨支离实则执拗非常的人,拖着一身残躯,也能傲骨挺立,将所有人拽下地狱。
智多近妖,情感淡薄,又恰逢乱世,挣扎其中——害人害己的命。
何况,这个人本身就具有价值。
唐落不是活在封建古代社会那一文不值、朝不保夕的戏子,只能以身入局谋天半子,陆炳亲耳听到,温少安和宋陨星称唐落为“章京大人”。
随军章京么,就和楚希明一样,大权在握,于是唐落只要站在那里,就有他本身的价值。
所以早在温少安将刚下战场的形容狼狈的唐落押入大牢时,陆炳就抓住时机与唐落聊过。
那时,他还不知道唐落的贵重身份,仅仅看中的只是唐落的皮囊,只是这份容貌,就能让许多人痴迷。
古人所谓美人计,诚不欺人也。
那时他极尽诱惑地引导,所谓威严恐吓、威逼利诱的招式他全都用上。
他说:“小鬼,是暨淮来的战俘么?知不知道落到宋阎王的手里,你只有一个结局——死。但我能让你活着,活着走出去,回到暨淮。”
陆炳以为唐落听到能活的时候会求着来问他,向他搭话,然而理所应当为他所用。
但是没有。
他闭着眼睛欲擒故纵等了许久,等到黄昏日落,等到与唐落一同被抓来的暨淮士兵一个接一个地被刑讯至死,等到第二天晨阳透过狭小的铁制窗牖洒进脏乱不堪的牢房,他也没等来回复。
但是,这更加说明,这个小白花是个好苗子。
美人计的前提固然是美人要有绝对让人臣服的美貌,但适当的心计也是必不可少的,空有美貌的花瓶易碎,可蛇蝎美人就不会那么容易死去。
陆炳心下有了计划,欲准备向唐落发出第二次合作。
然而却被方楚侠打断。
方楚侠每日晨昏定省三次巡检牢房,陆炳注意到,他似乎格外“照顾”唐落那间牢房。
他的感觉没错,他听到方楚侠称唐落为“随军章京”。
原来是个敌国高级军官,也难怪心态这样异于常人,陆炳更有信心能与唐落达成促谈交易了。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没那么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