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麻烦把这些猎物登记入库。”
贺听澜把早上刚猎到的猎物们拖到库房,对负责账务的老张说道。
大家在猎到猎物之后,老张会将每一只猎物的基本信息全部记录在账,包括猎到的日期、猎物的种类、大小、品质等等。
然后专门负责处理猎物的人会剥下皮毛,再根据不同需要,将肉的部分卖掉或者留在寨子里做菜吃。
贺听澜刚踏出库房门口,就迎面撞见了江如惠。
“慧姐?你怎么来这儿了?”贺听澜惊讶道。
江如惠在寨子里负责的是布防和检查各种安全隐患,一般根本不会踏足于库房。
“正到处找你呢,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了。”江如惠说,“出去打个猎怎么都中午了才回来?”
“这个嘛……”贺听澜挠挠头,有些不自然地说,“打猎自然是要守株待兔,时间肯定要久一点嘿嘿嘿……”
他才不想现在就透露自己是跟傅彦在山下小树林里你侬我侬了半天,眼看着再不回去要引人怀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真的?”江如惠凝眸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没有啊姐姐!”贺听澜连连摆手。
江如惠乐了,心想这小子鬼点子一箩筐,指不定又在搞什么。他自己不想说,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吧,”江如惠心想算了,还是说正经事要紧,“有个事儿得跟你说一下,跟我过去一趟。”
贺听澜乖乖跟着江如惠去了她的房间。
“这是今天早上在山脚下发现的。”江如惠走到一幅舆图跟前,指着山脚下西北角的一处给贺听澜看。
“树叶底下埋着一只捕兽夹,但是我看了一眼寨子里张贴的陷阱清单,并没有这个。”江如惠神情严肃道。
贺听澜凑到舆图前仔细观察了一会,点点头道:“确实奇怪,这处极少有野兽出没,把捕兽夹放在这十天都不一定能抓住一只猎物。”
他转头对江如惠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埋下陷阱,是冲着咱们寨子里的人来的?”
“嗯,”江如惠点点头,“不管是寨子里的人,还是其他的猎户,或多或少在打猎方面都有一定经验,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指着捕兽夹那处旁边的一条小路道:“你看这条路,距离官道最近了。而且若是对寨子的情况不太了解的人,光是看这幅舆图,定会以为住在入云峰上的人去往外界时会选择走这条路。”
“这不就是咱们当初舍弃的那条路吗?”贺听澜讶然道。
当初贺听澜选择把寨子建在入云峰上,就是看准了这里地形错综复杂,障碍物多,不易被发现。
江如惠方才指的那条小路是这周围唯一一条看起来能走的路。
所以其他人若是想上山,定会选择从这条路入手。
于是贺听澜干脆就反其道而行之,就不选择这条小路。
他还故意在这条路的入口处设计了一下,弄了个天然迷宫,保准所有想通过这条路上山的人都会迷路。
而大家平时上山下山走的路势必要穿过那片小树林,也就是穿过主河流的那个树林,相当于寨子的天然大门和屏障。
“我估摸着这个陷阱是官府的人弄的。”江如惠道。
“上次来的那个主簿晏臻,我瞧着他不会善罢甘休。”
她又指了指舆图上的其他几处,“这几处也被人做了记号,乍一看不明显,但仔细看能发现是有人用掉落的枯枝摆的图案。”
江如惠走到桌案前,提笔在纸上画了几笔,勾勒出一个奇怪的符号。
“就是这个图案,一共有八处,绝非巧合,一定是有人故意摆的。”
贺听澜凑过去,仔细端详了一会这个图案。
“看起来……有点像三束火苗挤在一块的样子。”贺听澜道。
江如惠点点头,“是有点像,不过我从未见过,这是官府或者什么江湖组织的标志吗?”
“不知道。”贺听澜实话实说,“我也从未见过。”
“不管这到底是什么,大概是对寨子不利的东西。”江如惠说,“要不要去把这些记号都抹掉?”
贺听澜想了一会,摇摇头,“不用,对方既然能找到这儿,咱们就算给抹掉了也没用,反倒会打草惊蛇。”
“可是此处在寨子的瞭望塔盲区。”江如惠颇为担忧道,“如果有人再次到访,只怕我们的人不能第一时间发现。”
“当然也不能置之不理。”贺听澜露出一抹坏笑,“不如将计就计,给这些记号和陷阱搬个家。”
江如惠看向他,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那行,下午我就带人去办。”江如惠说。
“不如晚上去?”贺听澜提议,“万一下午的时候对方也来踩点,撞上了怎么办?”
“不会。”江如惠胸有成竹道,“因为对方就是选在半夜来的。”
“怎么说?”
“我们在旁边发现了几处脚印,很深,一看就是潮气颇重的夜晚留下的。”
晚上湿气重,所以泥土也要比白天软上许多。
故而,经验丰富的人只要看一眼,就能辨别出脚印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原来如此。”贺听澜恍然大悟,随即笑道:“这么说,对方还挺看得起咱们寨子的,不惜大半夜跑出来踩点。”
“我还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不如今天晚上我去守株待兔吧!”
“少来!”江如惠敲了一下贺听澜的脑袋瓜,笑骂道:“别以为自己几次金蝉脱壳就能一直这么好运气,到时候把自己给作进去了有你后悔的!”
贺听澜嘿嘿一笑,“我说着玩的,谁大半夜下山啊,怪渗得慌的。”
皮一下很开心。
“行了,我叫你来就是提醒你一下,这段时间下山上山的时候都要小心点,咱们寨子被人给盯上了。”江如惠嘱咐道。
“知道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贺听澜点点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他们不成?”
说完,贺听澜麻利地溜了,还捎带着顺走了江如惠桌上的一颗粽子糖。
贺听澜此刻心情极好,一路蹦蹦跳跳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结果竟然不知不觉地走错路了。
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往傅彦房间走的方向。
真是的!
好一双不值钱的腿,颠儿颠儿地就往人家跟前凑了。
贺听澜总觉得那边有一种吸力,吸着他不自觉地贴过去。
可是早晨和上午才刚刚腻歪了许久,傅彦说他要继续编书,这会儿跑过去不仅耽误对方干正事,还显得自己怪黏人的。
开玩笑,堂堂大当家岂是黏人精?
贺听澜掉了个头,往自己房间走去。
方才看那三束火苗的图案总觉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贺听澜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
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灵光一闪,打开最下面一层抽屉,把手伸进去,摸到抽屉里侧的一个旋转锁。
贺听澜按着锁的第一层圆盘,往东南方向拧了八分之一圈,再往西南方向拧半圈。
然后是第二层圆盘,往北拧一圈半,往西北方向拧四分之一圈,再往东南方向拧半圈。
最后是第三层圆盘,将第一层圆盘的步骤重复三遍、第二层圆盘的步骤重复两遍,最后再往北拧三圈、往东北拧五分之四圈。
“咔嗒”一声,抽屉里弹出来一个盒子。
贺听澜将盒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这是一个被尘封许久的铁盒,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纹路,和诸多他没见过的奇怪图案。
贺听澜将盖子上的一个凸起来的图案拧了下来,摁在背面的另一个图案上。
又是“咔嗒”一声,铁盒的盖子弹了起来,盒子被打开了。
机关如此巧妙的一个盒子当中,却没有被用来装奇珍异宝。
里面只有一大堆纸,还有一块粗制滥造的玉佩。
贺听澜小心翼翼地将玉佩拿起来,仔细端详着。
这块玉佩他看过很多次,也抚摸过很多次,以至于原本粗糙的棱角都被他摸圆润了。
不仅仅是玉佩,这个盒子里的所有东西,贺听澜都无数次拿出来研究过。
这是贺听澜的阿娘留下的唯一一样遗物。
那是七年前的冬天,贺听澜在家里等阿娘回来,已经等了一个多月。
可是阿娘一直都没回来。
贺听澜问师父,阿娘是不是不要他了,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等等吧,澜澜,只要你相信阿娘会回来,就一定能再见到她。”师父温柔的地摸了摸贺听澜的发顶。
鬼才信!
贺听澜猜想,阿娘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这一天贺听澜又被隔壁的那三个大孩子欺负了一顿,笑话他娘不要他了,他师父以后也不会要他了。
毕竟哪个男人会愿意抚养自己女人和别的男人生的野种呢?
“我不是野种,我就是没爹又怎么样?我娘说我不需要有爹!”十一岁的贺听澜红着眼睛辩解。
可是他的话在那些孩子们听来完全就是逞能,嘴犟罢了。
对方人太多了,一人一句话,就能把贺听澜逼得还不上嘴。
最后他哭着跑回家。
他不想在屋子里呆着,干脆就跑到屋子后头的那块杂草地,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地上的一串小蚂蚁在搬运一块吃剩的糕点。
贺听澜看了半天蚂蚁,忽然发现地上有一处似乎不太一样。
他扒开层层杂草,在地面上敲了敲,硬硬的,好像是一块铁板。
贺听澜顿时来了兴趣,他把泥土刨开,渐渐的一个铁做的盖子露了出来。
这个盖子上居然还有一个洞!
贺听澜用一根手指勾住那个洞,用力往上一拔,盖子被掀了起来。
这居然是个洞穴!
贺听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左看右看周围没人,便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自己家院子里居然还有这么个密室!
十一岁的贺听澜好奇心极重,在密室里翻来翻去,看啥都觉得好玩。
结果他丝毫没注意这个盖子只能从外面打开,等到他想爬出去的时候,已经打不开了。
不过贺听澜倒是没多害怕,反正密室里有吃有喝,还有好玩的机关锁。
他打算在密室里等师父回来救他出去。
结果到了晚上,他没等到师父,只等来了陌生人的声音。
来者约有六七人,脚步声很轻,应该是练家子出身。
“夏侯铖已经死了,那个小崽子呢?怎么还没找到?”
“谁知道跑哪去了,咱们得到的消息说,那小崽子这个时辰都在家的啊。”
“屋子里和院中都搜过了,都没有。”
“不会是被夏侯铖给送走了吧?”
“有可能,这个老狐狸,难道是提前察觉到了?”
“唉,走吧。去乱葬岗随便捡一个十岁出头的男童,那儿多得是,反正也认不出来,交差要紧。”
“走走走!”
说完,一伙人便离开了屋子。
贺听澜在密室里听到了所有的对话,他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抱着这只铁盒子,感觉全身的气血都在往头上涌,耳鸣不止。
他必须出去。
他就是把手指给磨烂了也一定要出去。
那是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屋内一切如旧。
桌子上摆着凉了的饭菜,却一点都没动过,想来是师父做好了饭,在等他回来吃。
还有一串糖葫芦,安安静静地摆在柜子上面。
那段时间贺听澜总吵着要吃,师父说怕他把牙吃坏了,十天才能吃一串。
贺听澜浑身颤抖,他看着那串糖葫芦,鲜红似血。
终于,贺听澜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来,扶着桌角,缓缓滑了下去,瘫倒在地。
他从未这么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