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地曼尼南分为内城与外城,与外城不分昼夜的喧闹繁华相反,内城一到固定时刻便会变得极为安静,只能听见卫队巡逻的声响。
玛门和负责查验身份的卫兵微笑示意,随即信步进入别西卜的府邸。
他凭着一贯对别西卜的了解,径直去了他处理公务的书房。
如他所想,别西卜还在奋笔疾书。
听见进门的声音,别西卜才抬头看了一眼,放下笔:“见到圣子了?”
“陛下不同意,我怎么敢去见他?”玛门摊手,叹道,“不过途径几处人家时,倒偶然听见了他们对那位圣子的评价。”
“他们说了什么?”别西卜好奇道。
“不是什么好话,不提也罢。”玛门吊起他的好奇心,却又轻飘飘避过,“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样,陛下才给你安排了一桩事。”
他从怀中抽|出一封信,递到别西卜面前,别西卜一听是路西法的吩咐,也不再好奇与圣子相关的事,连忙接过来打开,细细查看。
待看罢,别西卜眼睛一亮,笑道:“不愧是陛下,如此一来,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中了。若能成功,就算我们在人间依旧受到限制,行事也会比从前方便得多。”
他将那封信点燃,问玛门:“陛下还有其他的吩咐吗?”
“陛下让你早点休息,不要每天都忙到这么晚,有些事不用着急处理。”玛门一本正经道。
别西卜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这不是陛下的意思,是你自己的意思吧?玛门,你何时也学会了阿斯蒙蒂斯那一套?”
还不是因为你只听陛下的。
玛门笑道:“阿斯蒙蒂斯说他那套很受欢迎,我才想学一学。”
“你还嫌自己不够受欢迎?”别西卜失笑,“连天国你都安有眼线,你还想怎么样?”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他们自己说是念着陛下。”玛门道,“不过打听到消息这事,我倒觉得,太过轻易了些,像是谁故意透露来的。”
“你的意思是,梅塔特隆安排他们故意接近你?”别西卜皱起眉。
“那倒也不太像。”玛门想了想,安慰他道,“不过不用担心,陛下也知道此事,你要相信陛下的判断。”
既然路西法已经知道这消息来源有些疑问,依然作出安排,那就代表着他认为这还是可以加以利用的,利大于弊。
路西法的判断从未出错过。别西卜点点头,勉强放下心。
玛门见他又要拿起笔,便适时拿出一盆花放在他桌上。
“我不过随口一提,你真去找它了?”别西卜又惊又喜。
他算是知道,为何明知玛门来者不善,那些下界种族高层却依旧欢迎他了。
论讨人喜欢的技巧,还真没谁能超越玛门。
“难得听你称赞不能吃的东西,我也好奇,托了人替我寻来,也没费什么事。”玛门笑道。
他说得轻松,别西卜却未轻视其中艰难,郑重道谢。
玛门摆摆手:“你这么客气,下次我可不敢再给你带东西了。”他又正色道,“我打听过,这花虽然味道好,但不能吃,虽不致命,却会有别的危害。”
别西卜正伸出去的手一顿,讪讪道:“……好,我知道了。”
“时辰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玛门走出书房,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在门边站了片刻,不出意料听见里面传来“咚”的一声,像有重物倒下。
他叫住路过的侍女:“你家主人睡着了,扶他回房休息吧。”
侍女连忙进书房一看,随即叫了其他的侍女围过来。
玛门回看一眼,悄无声息地离去。
新郎是被一捧凉水泼醒的。
他呻|吟一声,睁开眼时,却见自己正牢牢地被绑在约里家院子里的树上,约里一手拿着没了水的木盆,一手握着柴刀,居高临下俯视他。
“你要干什么?”新郎恼怒地挣扎起来,却又有些底气不足,“约里,我们两家一直都交好,我父母对你和阿亚从来都照顾有加,你……你别忘了恩!”
果真,一切和先生所说的一模一样。
约里冷漠地看着他。
先生在与他一起回来的路上,就告诉了他新郎会有的反应,他……他竟然,还为这种人怀疑了先生的好意!真是该死!
他不再对伊勒沙代有丁点儿质疑,面无表情地逐字逐句复述伊勒沙代教给他的话,新郎也如预料般变了脸色。
新郎慌乱地左顾右盼,但此刻镇民们都已离开,他再如何恐惧焦急,也只能看见约里和伊勒沙代二人而已。
他满眼仇恨地看着在婚房内查看的伊勒沙代,结结巴巴开口:“约,约里哥,是那个祭山族奴隶让你威胁我的是不是?你别听他的,他身份卑贱,去了别处都会被排挤,只能缩在这镇子里躲着,他就是嫉妒咱们不是下等的祭山族人,有机会能出去!你看镇长不也对那些管事大人殷勤着吗……啊!不要,不要!”
约里听到一半已是面色阴沉,心里最后一丝容忍也彻底消散,丢下木盆,捉起新郎的右手,锋利的柴刀抵上了他的大拇指。
“你这随从挺聪明呀,还知道从哪儿动刀效果最大。”
路西法不知何时又无声无息地出现,懒懒散散地靠上伊勒沙代,苍白的掌覆上他手背,微微屈起,勾带着他的手停在窗框之上:“看这儿,那姑娘是被硬生生拽出去的。”
伊勒沙代目光却落在窗下,那角落里有一枚小金叶子,正是阿亚嫁衣上的装饰。
路西法随他目光看下去,笑吟吟道:“圣子,你真坏,方才所有人都在的时候,你分明就看见了它,却什么都不曾明说,偏要只做指引,让他自己去发现真相。一时的曲折换他一世的忠顺,可真是笔划算的买卖,难怪我座下的玛门费尽千辛万苦,也想来见你一面。”
伊勒沙代一默,路西法虽好似只在闲聊一般,但他并非常人,自然能听出其中试探之意,心知他多疑的毛病又犯了,无奈道:“路西,我与你座下魔王皆无私交,对于他们,我从来没有,日后也不会有结交之心,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你这样说,倒像我小心眼,不允许你同他们来往似的,可真是叫我伤心。”路西法装模作样地叹气,“虽然,我那些下属们的确是长得稍微突破人类的审美下限,还有些人类难以接受的小爱好,但如果是你,我觉得他们会和你相处得不错的。”
……路西的“稍微”“有些”在某种特定条件下可以当做“非常”来听。
伊勒沙代选择沉默。
路西法未得到回应也不恼,他伏在伊勒沙代背上,凑近他耳边:“那姑娘真可怜啊,现在还不知道孤零零地躺在哪里,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负心汉?”
听他说到一半,伊勒沙代微微偏过头,湛蓝眼眸映出路西法的面容,路西法仰起头,直视他的眼眸。
“还要先问出约里的妹妹身在何处,再行处置。”
“何不问我?”路西法眨了眨眼,充满暗示意味,“我向来乐于助人,尤其对你。”
“这不过是小事,对他,都不必真的下手,他自然就会说的。”
伊勒沙代此言不假。
约里还没真的下刀,只是割破一层皮见了血,新郎便已经哭叫着交代了一切。
他早就向往那些管事所说的贵族家的富裕生活,只是他相貌身材都不出挑,他们对他也就态度平平,他当时也就歇了心思,只是过了几天,他们突然又找上了他,给了他一笔钱,告诉他——
“我把、把阿亚带给他们,他们会送她去王城给贵族老爷做女仆,他们说,阿亚只是一时没想通,等以后她发达了,她会感谢我的……”
新郎涕泪交加,满脸水迹,看上去狼狈至极。
可是阿亚当下不同意,怎么会和他们走呢?
所以他们给了他一瓶药,如果阿亚怎么都不愿意,那就把这药泼到她脸上。
他照做了。
他把昏迷的阿亚放在约定好的地方,然后再回自己家,假装若无其事地去迎婚。
“我就、就把她放在神坛背后的杂物房里……”新郎哆嗦着说。
约里径直跑了出去。
新郎刚松一口气,就见他又跑回来,他张嘴,还未出声,就又被狠狠扇了一耳光。
这一下约里用尽全力,打得他头晕目眩,口角出血,竟昏了过去。
路西法可惜地叹气:“真是不顶用。”
他松开伊勒沙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嫌弃地拍了拍衣服。
“路西,你去神坛做什么?”
伊勒沙代背对着他,忽然发问。
路西法一顿,随即扫视自己全身,却一无所获。
伊勒沙代转身,抓起他的手腕,眸色冷沉:“你的指甲,沾到了神坛特制的材料。”
路西法垂眸看去,果真他指尖还有一点特制材料的奇特气味。
他还真是敏锐。
“现在才怀疑是我抓走了她,是不是有点晚?”路西法乐不可支,眉眼间盈满笑意。
“你不会。”伊勒沙代仍紧攥着他的手腕,“你从来是骄傲的,你不会对除我以外的人下手,因为你觉得他们都不配。”
“这么说,你很了解我?”路西法弯起唇角,眉眼间却没了笑意,“想起来了?”
伊勒沙代却只是盯着他的眼睛。
“她已经死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