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渔的手被绷带裹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是在她的抗议下,魏大夫才勉强停下来。
虎口伤口裂开了,流了血。
“你小小年纪,不好好护着自己,跟那些男人较什么劲儿?”魏大夫又要老生常谈了,也有指桑骂槐的意思,谁叫身旁还有个沉默的犟种呢?
一个二个都不安生。
得知顾清河今晚上最后一碗药没喝成,而罪魁祸首是林渔,魏大夫却狠狠地瞪了顾清河一眼,转身出门准备重新再熬一份。
林渔抬起被裹着的手看了看,活动了几下,拿刀是不太方便了,见魏大夫离开,林渔也不好在这里待着了,“我走了。”
她得回去等霍英,看看霍英那边会带来什么消息。
顾清河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清河县于县令现在在我手里。”
林渔立马打消了要离开的想法,“只是一个于县令?”
顾清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林渔便又坐了回去,算了,能得到一手消息的机会并不多,今晚上还是她拍桌子才得到的机会,手也不能白疼吧。
“我派了人以于县令的名义前往宜章,合宁二县。”
林渔脑子里迅速找到这两个县,豁然开朗,“你要结盟?三角?”
清源,宜章,合宁,三县地里位置特殊,连在一起就是一个三角形状,三城若是结盟可互为支援,皆是,清源县将不再是独木一支。
然而很快林渔便冷静下来,看向顾清河,眸子里闪过狐疑,“他们信得过?”
顾清河手下的人可是跟林家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加上顾清河又新得了这批黑甲武器,若是被其他有心人知道了,事儿就大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还是朝廷要追缴的叛军。
烛光中,青年轻轻一笑,“不需要信得过,我这两年也并不是所有时间都待在大青山里的。”
林渔在他的笑意中读懂了些什么,心里暗暗吃惊,难道说他在那两个县也安插了人,这是要扩张的意思?不愧是他。
宜章,合宁两个城的县令,怕是要给点蜡了。
“步子这么大,不怕被人发现?”怎么说也是林家军仅留下来的根基,实属不易,林渔也不希望他们落个不好的下场。
顾清河目光微动,注视着林渔,唇角动了动,才娓娓道来,“此次瓦剌流寇被击退能缓个一年半载了,接下来的一年里漠北军不会再放异族进来,而漠北这些县城的县令们也腾不出手来相互试探。”
“嗯?”林渔诧异,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顾清河轻声,“陛下寿诞在即。”
林渔恍然大悟,她怎么忘记这一茬了,对了,雍文帝来年六十岁,这是大寿,边关不可能再放任异族进来打秋风,平日里再松散的军纪到了天寿这一年也会紧了紧皮子。
毕竟雍文帝好面子,底下人甭管内里烂成什么样,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好的。
而那些县城州府郡守,恐怕都在削尖了脑袋想着送什么寿礼,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倒腾别的?
顾清河挑事的时间段真是刚刚好。
“你掐着时间来的啊。”林渔此时此刻不得不想夸他一句,果然军师就是有脑子,走一步算几步。
察觉到林渔看他的眼神亮晶晶的,顾清河微微垂眸,掩下眸中的一丝局促,捋着宽大的衣袖轻咳一声以做掩饰,低声,“文帝大寿在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听说朝中文武因为立储一时折腾了大半年了。”
朝中各派人士为了立储各显神通,闹了大半年依然没能争出个结论来,关键是他们在朝中闹也就罢了,而是各使手段牵扯了好几个封疆大吏,这也加重了朝中乱局,加上这些年异族实力壮大不断试探边界。
“大雍要乱了。”顾清河道,两年前他在西疆时,还只是暂时触碰到权力的一角就敏锐地感知到这天下要乱,果不其然,先倒下的就是漠北的林家军,紧接着是依附着林家军的家族。
而那时的大雍还是个庞然大物,没了林家军,还有其他将领,没有人会觉得少了个女人这大雍的天下就会乱,然而当彻底剪出掉林家所有羽翼之后,王朝的颓势才有所凸显。
紧接着这道口子越撕越大,露出里面的浓疮,腐败之势再也不受控,整个大雍,满目疮痍。
许是这样的谈话谈过沉重,林渔默了片刻,“如今朝中哪个皇子的呼声最高?”
她没消息渠道,只能询问眼前人了。
顾清河便把得到的消息一一说出来,“三皇子。”
林渔闻言眉头一皱,“谢禹。”
“三皇子谢禹,母族澹台氏,而这个澹台氏,正是顶替林家军镇守漠北的家族。”顾清河道。
林渔镇守漠北时,澹台家的人还只有进中军帐当后勤官的资格,没想到风水轮流转。
林渔深吸一口气,“还有呢?”呼声最高并不意味着能胜出,没有人打擂台,朝廷文武百官也不会斗成斗鸡眼。
顾清河,“六皇子,谢沂。”
“谢沂?”林渔错愕,“他不是……”说着她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问题吗?”
老皇帝是昏头了吗?一个傻子也能推出来搅风搅雨?还是因为看对方傻,拿来挡枪?
老皇帝这一手制衡术林渔以前就领教过,深受其害,但如今听到他将一个傻子推到前台来,不禁心寒,连亲儿子也不放过吗?
“其他皇子呢?”林渔问。
据她所知,雍文帝应该还有几个皇子才对。
毕竟她死了两年,老皇帝每年都选秀女入宫,后宫嫔妃众多,两年时间不可能生不出来,皇家子嗣应该更多才对。
顾清河在她的目光追问下回答,“还有两个年纪尚幼,一个五岁,另一个两岁,两人母族不显,暂时是备选者,也是边缘人物。”
“没了?”林渔不可置信,这两个小的其中一个她知道是谁,也就是说,她死后的两年里,雍文帝后宫只添了一个皇子。
四个皇子,只有谢禹成年了,谢沂十岁,剩下两个,一个五岁,一个两岁。
“哈!”林渔笑声带嘲弄,“果然坏事做多了报应来了。”
老皇帝不是没有儿子,但也不知道怎么的,先后三个儿子没成年都没了,其中一个便是当年辰安王府追随者,二皇子谢青,渊源还要从老辰安王那一辈说起了。
当下不是追溯过往的时候,倒是那个傻子谢沂出乎她的意料。
“这个谢沂?”
顾清河看她手指在桌上胡乱写下的“沂”字,表情困惑,他轻声,“宫中传,他突然好了。”
“啊?”林渔从脑海里努力扒拉出谢沂的模样,记不清了,她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就是在宫宴上遥遥见过,哪怕他的母亲是四妃之一,生来愚钝痴傻的谢沂若非必要也没机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算了算,谢沂,好像,现在也有十岁了?
“突然好了是什么意思?”
顾清河神情也有些异样,“就是突然好了,不再痴傻了。”看林渔表情也是怔怔的,便补充了一句,“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
顾清河看她的目光突然亮了几分,视线紧紧锁定在了她的脸上。
林渔心里一个咯噔。
她对顾清河并没有说清楚自己的情况,但顾清河却也并没有真将她当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一样看待,还跟她说了这么多机密话题。
这样正常吗?
不正常啊。
霍英口中的多疑、猜忌、狡黠、腹黑、阴毒、狠辣……数不清的贬义词评价,在林渔面前都尽数变了样。
其实他心里……
林渔在对方目光的注视下轻轻一叹,“人都说,智多近妖者活不长。”
顾清河眼睫毛微微颤动着,衣袖下的手指蜷缩紧了,“我,庆幸多活了这两年,两年,足以。”
气氛莫名的变得沉重起来,最后还是被林渔的一声笑声打破,“嗯,足以。”
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轻轻地说,能再见故人,吾心甚慰。
两人都不再言语,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屋外风雪依旧,屋内灯火静静燃烧着,暖意包裹。
林渔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跟他待在一块心境会如此平和,所有的纷扰都仿佛隔绝在了室外,只余下房间里游弋的暖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然林渔是什么人?握不到手里的东西就如镜中花水中月,那是梦,梦醒一切皆碎。
不如不梦。
长久地待在舒适的环境里会让人产生依恋感,林渔果断地绝了这个念头,起身,“顾清河,你把通行证给我吧。”
顾清河抬脸望着她,脸上有早知如此的了然,眸中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一闪而过。
“你……真的要走?”
她不会留下的。
或许如果他没恢复记忆,没能赶回来救洪庙村的百姓,她或许不会离开。
她把保护洪庙村人当成了责任,有人接手,她便要放手了。
她要走,是因为他回来了。
是啊,她从来就不会因为谁而停留。
“嗯。”林渔淡声,语气停顿几秒,她又看向顾清河,“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说出这句话时,林渔不免自嘲一笑,她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尽说些胡话。
有些事需要有人做,有些人也并非是真的想要走那条路,此时此刻,哪怕他想退,他身后的人也不允许他再退了。
责任这种东西,真不是个好东西啊。
或许从两年前他聚集这群残兵时就想过会有这样的将来了。
“你,保重。”
……
踏出屋子的那一瞬,迎面而来的寒意将林渔包裹,她深吸一口气,得到顾清河一声“好”的应允,心里却突然沉甸甸的。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她在不舍什么呢?
不舍顾家人,还是不舍身后的人?
不,他们各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必牵扯,亦不必留恋了。
轻轻抖掉披风上的细雪,林渔快步离开,一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过道回廊,脚步声远远离去,屋内坐着的人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坐姿,视线落在门口。
室外一地白雪,犹如他眼眸里一般的……空茫。
……
林渔踏雪而归,身后却不远不近地跟了个霍英,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时,霍英不冷不淡道,“跟他谈什么了,谈这么久?”
霍英早回来了,得知她在顾清河那边,便过来等,这一等等着魏大夫熬的苦药味儿,熏得他脑壳一阵嗡嗡嗡的疼,好不容易见林渔出来,看她情绪似乎不太对劲,便一路跟着也没出声,此时才开口询问。
林渔,“他已经认出我来了。”
“什么?”一语吓死个人。
霍英忙不迭地把门关上,背靠门,瞪大眼,“你自己说的?”
林渔把油灯换了个位置,语气平静无波,“我没有。”
霍英气不打一处来,“你本来也没遮掩。”
“你这名字刚开始怎么不换一个?”霍英没好气地数落。
林渔挑眉,“她本来就叫林渔,怎么改?”还有谁会想着窝在漠北一个小山窝窝里还能有再见林家军故人的一天呢?
且她都死两年了啊。
“还有你!”林渔抬手对着霍英点了点,“你才是我最大的破绽。”
漠北大帅林渔跟霍家长子从小青梅竹马,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了,两人这般亲近,眼瞎的人才看不出来吧?
不过在身份问题上,她也确实没想过要隐瞒什么,一切顺其自然罢了。
霍英直翻白眼,“算了,他就算是知道了也不会乱说,说出去也没人信,跟你说说于县令的情况……”
霍英开始滔滔不绝说起今晚上探听到的消息,而林渔则从床下一个木箱子里取出一卷羊皮纸,磨墨执笔开始书写。
刚开始霍英以为她是在练字,趁着口干舌燥喝水的空档探头看了一眼,惊讶,“你在绘图?”
漠北的地形?
林渔不语,“你继续说。”她能两者兼顾。
霍英看了她一眼,却不说事儿了,“你不会是,画给顾清河的吧?”
这个世界上,除了皇城那一位,没有谁能比林渔更清楚漠北军防图的布置了,连如今的漠北统帅澹台云恐怕都比不上。
毕竟澹台云能拿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