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太年轻，还是个孩子。”

我知道她的意思，我和玛利亚总是能够互相理解，因此我知道她接下来想说的话。

那必定是一场无比危险的旅程，可是能够去的只有一个孩子。他还太过年轻，就算是来自那个有名的家族那又怎样，指望一个少年把生死置之度外去拯救整个世界，本就是一种极度无力的选择。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玛利亚握住我的手，我平庸、胆小、一无是处，但玛利亚需要我。所以我会和她站在同一个阵线上。

我问她：“你想怎么做？”

玛利亚亲吻我的额头，她的声音带着颤抖。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许诺道：“里克，等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如果我们都还活着，我一定会答应你。”

她选择不再逃避，我也是。

只是我以为我们本来还会有些许安宁，几乎是我们刚刚下定决定面对未来的瞬间，只听见从岩体上传来隆隆的闷响，紧接着，那些沉寂了千百年的岩石就像酥脆的面包纷纷落下，我发出尖叫，被玛利亚一把抓住四处躲避。

她把我一把推到结实的桌子下，整个人压上来，在地动山摇中紧紧捂住我的耳朵。

喧嚣，到处都是巨大的喧嚣，我的心如擂鼓，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地，此时一切都只剩下如同死亡的寂静。

我从尘埃中抬起头来，玛利亚松开我，她自己灰头土脸，好在没有受伤，她背对着门口，但从那狭小的间隙之中，我看到逐渐显露出来的身影——蝙蝠侠。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好似我并非是和一个真真正正存在着的人说话，而是和某种恐怖的怪物——那种在你梦境中出现的、最会令人陷入绝望的刻板印象里的那种。

玛利亚挡在我的面前，我看见她的肩膀实际也在轻微地颤抖着，玛利亚并不比我更不害怕。她从喉咙里挤出变形的声音，说的却是为我求饶的话，她说：“别伤害他。”

玛利亚只是普通人，我也是，可是现在的蝙蝠侠忽略了这一点，他很反常，他的恐惧不是另我们这些正义联盟热爱者所熟悉的那种，而是另外一种，不属于我们的恐惧。

玛利亚与之相比太弱，尽管我觉得她在面对蝙蝠侠时能够拥有站出来的勇气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

她撑了两招，来自那个带着红枣头盔的家伙，后者丝毫不考虑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充其量是有过一些劣迹和前科——她撞在杂物上，吐出一些消化一半的食物和清水来，脑震荡。她勉强扭头看向我，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极致绝望。

“里克，跑——”

她的嘴唇颤动，我不知那是灰尘亦或者是光线的原因，她只是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可我怎么能弃她于不顾？她希望我活下去，我希望能与她同生共死，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终于，”蝙蝠侠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们构建了一个乐土，在歌者的帮助下。”

“一个人人都会感到幸福的世界——但你却来破坏它，与我那不知好歹的孩子一起。”

“我很失望。”

他只是紧紧盯着我和玛利亚，我浑身颤抖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了，之前所产生的一切痛苦实际上都是我想得太多。

——我罪有应得。

“不，蝙蝠侠。”

在一片混沌之中，我听见少年的声音响起，“这不是你需要的，这不是你本来想要去构建的哥谭！”

就在红头罩的枪口黑洞洞地指向我的额头时，一点锋锐寒芒刺破空气打在他的手腕上，他手腕一抖，枪掉在地上。“砰”地一声，擦枪走火，贴着我的大腿打在墙上，我几乎能从空气中嗅到硝烟与金属的血腥味道。

少年的身影立刻与他们缠斗在一起。

“这不是你的选择！”我听见他嘶吼，“你要构建的，是一个属于全体哥谭人民的哥谭，一个没有贫困、没有杀戮、再也不会有孩子在巷子里哭泣的哥谭！”

“而不是歌者的哥谭。”在接连的攻击之中，他显而易见地吃力，“你是黑暗，是恐惧，是蝙蝠侠。”

“但是这份恐惧——这份恐惧，不应该被歌者利用！”

“夺回来吧！”

我看见蝙蝠侠敏锐的身体颤动一瞬，随后便好似从来不加迟疑般继续进攻。那些话语是否在他内心产生触动，我不得而知——我被玛利亚拖着躲到一边，而红罗宾本就疲惫和受伤，此时更是无力招架。我看见他的眉毛扭成一团，下定什么决心，瞬间，刚才站立的地方释放出电火花，构筑成无形牢笼，他的身体就像被锁住一样，直直僵硬在那里，只剩下面目逐渐狰狞。

而余下的人，也陷入同样的状况中。

“这困不了他们多久，”红罗宾扭过头把目光投向我，“去找原子队长——潜艇就在那里，这不比开车更难，去做！”

我忙不迭被玛利亚拖着往前走，她面目狰狞，扭曲如同罗刹，可却如此生动。

在潜艇盖子啷当一声彻底关上之前，我看见红罗宾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我认识的脸。毫不意外，果然是他。

…

一切都安静如死，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狭窄的空间。

玛利亚紧紧皱着眉头，坐在驾驶座上，她让我系好安全带。

尽管心中清楚地知道，海水并不会真正地淹没我，可是当波浪淹没舷窗时，我还是觉得自己快要因为窒息而死过去。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和玛利亚都没有说话。

我心中一直惦记着那件事，但任何时候都不合时宜，我想知道，我是否仍旧拥有那个机会，是否仍旧能够得到玛利亚和我的许诺。

…

沉默的时间被无限延长，渐渐地，在我眼前剩下的，就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了。打开灯，海底千奇百怪的生物像被丢弃的塑料袋一般在昏沉沉的海水之中随意沉浮。我看见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发光建筑，在海底像一颗太平洋的明珠般闪耀着，古怪到不似人间所能够拥有的事物。

接下来一切交给程序，我和玛利亚互相紧紧地握住手，不愿去想究竟可能会面对什么。直到听见一声沉闷的“咔”声，整个潜水艇伴随着缓慢的震颤，停了下来。那惯性虽然小，但却还是让我差点摔了一跤，被玛利亚扶了一把，才没有变得更加狼狈。

舱门打开，来自陆地上的空气四散逃逸，带着消毒味儿的过滤空气一股脑钻进我的鼻腔。出乎意料的是，虽然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消毒水的气味，但地面却整洁干燥。

蓝色的地面，像梦境中才会出现的某种车道，我踩在上面，只觉得一切都柔软而且晃荡，我无法真真正正地站立好，只好似有某种我无法言喻的力量在推着我、迫使着我向前走。

玛利亚的脚步声突然消失在我的背后，我扭过头去看她，发觉她抬起头，盯着天花板。

“怎么了？”我问她。

她只是招招手让我过去，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见天花板上的一片潮湿。

“只不过是一片潮湿罢了。”

我对她说，我想告诉她也许我们不应该在这里耽误更多的时间。

但那是个裂缝，玛利亚说，而我们在海底。足足过了几十秒，我迟钝的大脑才忽然反应了过来，玛利亚的意思。

——裂缝，这份被我所忽视的危机，我们现在可是在海底，任何一点儿细小的裂缝，都会让这世界上如此渺小的人类藏身于无可挽回的灾难中。我竟如此忽视，而这里竟被荒芜了如此之久。

那些本应维护的——都未能来到这里，所到来的，只有我等庸碌之人，所居住的，只有至今未见其真容的原子队长。我不知道还剩多少时间，得和玛利亚赶紧找到那个失踪的人。

海底基地大得超乎想象，我一路找过去，一路上看见的，有还开着电视的娱乐室，空落落的指挥室，没药的医务室，又窄又小、兼具吃饭睡觉功能的舱室。一个人都没有。

突然，耳边传来发电机的嗡嗡声，我赶忙扭过头。我和玛利亚都不是那种对能源、核能之类概念了如指掌的人。可我还是一眼认出舱门上那几个字——这里是能源核心。

我靠过去，透过小小的窗户，瞧向里面。然而，映入我眼帘的并非什么核反应堆，而是一个人。我凑近那扇小小的窗户，眼前的景象令我倒吸一口凉气，里面的人竟是原子队长！

他周身散发着奇异的光芒，无数能量线条在他体表缠绕、涌动，整个身躯仿佛与周围复杂的机械装置融为一体，成为了这个海底基地的能源核心。

尽管隔着舱门，我似乎都能感受到他承受的巨大痛苦，他眉头紧锁，牙关紧咬，汗水不断从额头渗出，可眼中却没有丝毫对蝙蝠侠的怨怼。我和玛利亚手牵着手，缓缓走进舱室。

她手心微微沁出的汗水，我知道她比看上去更紧张，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试图给她些安慰。察觉到我们的到来，他缓缓转过头，目光中带着审视与疲惫，开口问道：“你们是谁？”

我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下情绪，自报家门，身旁的玛利亚也跟着补充了几句。

听到我们的话，他原本就凝重的神色愈发黯淡，他沉默良久，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随后低声说道：“看来正义联盟是没人能来了，既然这样，那我们谈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