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七韶说完这句话后，依旧维持着他那副固有的古井无波的样子，看不出任何情绪。
千晓声倒是实实在在地僵了一下。
她回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秦七韶，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突然开窍的啊？”
“……”
秦七韶假装没听到她这句话，说，“走吧，我陪你下去。”
检查结果很快出来，千晓声没什么大问题，医生给她稍微配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膏药就让她回去了。
他们出医院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七点，天色暗下来，街边路灯一盏盏亮起，把他们并排走在一块儿的影子拉得很长。
千晓声一边清点塑料袋里装的东西，一边说：“看吧，我就说你太大惊小怪了。你看我这不也没什么事情吗？”
秦七韶依旧坚持道：“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也没事，记得之后多来检查两次。”
千晓声在心里翻了一个小小的白眼：“我说秦同学，你对医院是不是有什么独特的执念？”
她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还是说你未来想学医啊？”
倒是和他的气质颇合。
秦七韶沉默了一下，没接话。
千晓声稍稍扬眉：“真的啊？所以你要考的其实是B大医学院啊？”
“……不是。”
秦七韶开口，声音有点低，“想考B大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
他语气平静，说的也相当简单。
千晓声却听出了两分不愿意再被追问下去的意思。
她想了想，两步蹦到秦七韶面前，抬头看他，“秦同学，你饿不饿啊？”
她歪了一下头，笑起来的眼睛像一轮弯弯月牙，“为了表示感谢，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
秦七韶怎么都没想到千晓声说要请他吃饭，带他来的是一家冒菜馆。
他拿着夹菜的夹子，稍稍有点无措地站在选菜区面前。
千晓声看他一眼，小心地问了一句：“你不会还没吃过冒菜吧？”
见秦七韶没说话算是默认，千晓声笑出声来，“秦同学，那你这人生的前十几年可还真是不食人间烟火啊。”
“算了算了你去找位吧，我直接给你点一份就行。”
千晓声想了想，问，“你应该没什么忌口吧？”
“没有。”
秦七韶瞥了一眼她手臂上包扎的纱布，“你记得别吃辣。”
千晓声敲了敲塑料盆：“遵命。”
已经过了饭点，冒菜馆人不多。
秦七韶随便挑了个偏一点的位置坐了。
不过片刻千晓声三两步蹦跶过来，把其中一个号码牌放在秦七韶面上，拉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秦七韶捏着号码牌，想了想，突然问：“为什么挑冒菜馆？”
千晓声一本正经回答：“因为我穷。”
秦七韶：“……？”
千晓声望他一眼，忍不住笑起来，“开玩笑啦。”
“我就是觉得吧，你之前看起来有一种和人距离太远，和这个世界太不熟了的感觉。”
千晓声拿了双筷子，捏在手里打交响曲，“比如换做以前，我肯定没办法想象秦同学现在会在这坐在冒菜馆里面对面和我吃冒菜的场景。”
“嗯。”
秦七韶明白了，“所以想拖我下水和你一起同流合污。”
千晓声：“？”
她拿筷子尾部敲敲桌子，“怎么说话呢秦同学？”
“我就是觉得吧……”
老板端着两碗刚煮好的冒菜上来，千晓声接过碗，想了想，说，“你已经很优秀了。所以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千晓声以前也听过那些平时一直学习很好的学霸高考时因为压力太大一朝马失前蹄，在心里猜了秦七韶复读原因大概也和这差不多。
他之前大概也是那种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代表，受不了这种打击，所以非要再拼这一口气，才回来复读。
千晓声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有上进心当然是件好事，总比他们学校那几百个混吃等死的学渣好。
她就是免不了有点担心，秦七韶过于把自己关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会不会逐步走向自闭。
如果再一次失误，会不会再走向极端。
抛开喜欢他这件事，非常有责任感和多余善心的千晓声觉得自己也该去稍微拽他一把。
把他从孤僻沉寂的世界上稍稍往外拉一点，不用太多，能让他看到一点点他世界以外的东西就好。
秦七韶愣了一下。
隔着冒菜的氤氲热气，他去望千晓声。
少女说完话后，夹起一筷子米粉塞进嘴里，马尾辫安安静静垂在脑袋一侧。
他们头上有一盏不算太亮的灯，光影落在千晓声身上，格外温柔。
秦七韶无端地觉得自己的心胃同时被暖流涌过。
他拿着筷子的手指收了收，半晌后轻声道，“好。”
吃过饭后秦七韶顺便把伤病号千晓声送回家。
在分别之前，千晓声突然想起什么：“诶对，我刚刚把你校服蹭脏了。”
她带着点私心，小声道，“不如我帮你带回去洗一下吧？”
趁着秦七韶没来得及拒绝之前，千晓声自说自话地下了决定：“就这样说定了，我明天就还给你。”
她朝前蹦跶着走了两步，又回头给他挥挥手，“秦同学，明天学校见。”
秦七韶点了下头。
他目送她进去，望着她背影消失，继而非常浅地笑了一下，“明天见。”
他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也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
—
第二天清晨，千晓声把已经洗好晾干的校服从衣架上取下来，抖了一抖。
现在他的校服上是她家洗衣粉的香味。
和她身上的是同一个味道。
千晓声有点莫名其妙地小开心，把校服整整齐齐叠好，放进一个袋子里，想了想，又往里面装了两颗糖。
少女情怀总是诗。
千晓声不知道秦七韶什么时候开窍，反正她觉得自己这回大概是真真切切摸到一点怦然心动的边角窍门，每一天都浸润在奇奇怪怪的粉色气泡里。
早恋真好。
好就好在他可真他妈的好。
千晓声这会儿早就把什么不能监守自盗知法犯法的准则和劳什子校规丢到九霄云外去，提着个袋子就开开心心上学去了。
—
今年的月考定在中秋和国庆两个假期中间的那一周，不上不下的，堵得人心口发慌。
中秋假放星期五，星期四傍晚的课又偏偏是数学，撞上最爱拖堂的老师，千晓声看着手表，连课都没心思听了，简直觉得读秒如年。
廖雨诗倒是颇理解她想放假的心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千姐，一样的，别看了。我命由老师，不由我。”
好不容易在数学老师布置完作业之后，千晓声拽着提前理好的书包就忙不迭往外跑，八百米冲刺跑到高三十四班门口。
复读班也刚好下课，千晓声掐着老师出教室的点儿，跑到窗口：“秦同学秦同学，我提前来祝你中秋节快乐。你吃不吃月饼啊？”
没等他回答千晓声就从包里往外一个一个拿月饼，“就算你不吃我也给你带了，这是我家门口那家店卖的，特别特别好吃，你一定要吃。”
秦七韶：“……”
他望着自己桌上瞬间一个个垒起来的月饼，不由得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感觉自从上次准许了千晓声可以跟着他，又陪她吃了一顿冒菜之后，她的表现就一天天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
要说以前对于他的喜欢还有那么一点点想藏起来的不好意思，现在完全是不加遮掩，坦坦荡荡，恨不得昭告于天下。
哪怕她从来没说过一句肯定的我喜欢你。
秦七韶还没来得及把月饼收起来，就又听见千晓声用轻快的、充满期待的语气说：“下周就月考了，秦同学，月考加油！”
秦七韶：“……”
他有那么一刹那，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过于自恋，太多心了。
你喜欢到底是我的人，还是我的分数？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想。
—
不管怎么样，能放假总归是好事一桩。
中秋节夜晚，千晓声就趴在窗台上看月亮。
她刚洗完头吹了个半干，发梢尾部还带着一点湿意，等着在秋日的晚风里自然风干。
今天的天气很好，月朗星稀，云层也不多，一轮圆月明晃晃地挂在天空。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千晓声觉得自己实在是很有必要给秦七韶发一条今夜月色真美。
但愿他不会回自己一条今天月饼也好吃这样的直男语录。
千晓声斟酌半天，拨弄了好一会儿自己的手机，最后方才想起来自己压根儿就没有秦七韶的联系方式。
行吧。
白纠结一场。
千晓声叹了一口气，继续趴在窗台上，蔫头蔫脑。
门铃声响。
千晓声头也不回：“千识器，开门去。”
千识器拒绝：“我这有事，我这正打游戏呢。”
“我也有事。”
千晓声托着脸，一本正经道，“我在赏月。”
千识器：“……”
千晓声继续振振有词：“况且谁会来找我啊？多半又是哪个你撩过的小女孩来家里找你了。”
由于千晓声在家里的地位实在相当恶霸，千识器刚好打完一局，放下游戏手柄，不情不愿地趿拉着拖鞋过去。
他打开门，一路顺着往上，望到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愣了一秒。
千识器记忆力很好，况且这张脸长得很好看，是见过一眼就很难忘掉的人。
他立马扯着嗓子叫：“姐——快出来！有贵客！”
千晓声还在那边颇为少女情怀地思考一些月色美不美的问题，被千识器这么夸张的一嗓子一叫又觉得这小孩欠揍了，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出去，直接和秦七韶打了个照面。
秦七韶站在门口，提着一个像是礼盒的东西，看了千晓声一眼。
他眼底里有很淡的笑意，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给你的回礼。”
“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