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发青年握紧了拳头,他淡金色的眼睛静静地落在周围的人群身上。
我所祈望的,会实现么?
他们会暂时和其他人链接在一起,哪怕是为了杀死自己。
李伏一直笃信一件事,那就是当人们经历过链接在一起的生活,经历过互相扶持共同前行的生活之后,就不愿意回到现在的这种孤独和冰冷之中了。
实现或者不能实现。
好像都没有什么追究的必要了。
我站在这里了,他对自己说,我已经走到我的理想的尽头,用我百点热,能否耀出千分光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要去撞这坚不可摧的夜帷,但是,但是,也许会有什么可能呢。
可悲的扑火之蝶,在今天就会燃烧殆尽了。
只是不知道,明天的太阳会不会照常升起。
“白塔呢,白塔不出来料理这件事吗?”人群议论纷纷。
白塔的工作人员在组织全境广播。
然而每个人的心上都蒙着一层阴霾,作为知情者的他们,知道从前有多少想要揭露一切的人被处决了,有多少次真相明明赤裸裸地呈现在了大家的面前,但是人们只觉得是播放了一段电影。
他们这次是不是会是同样的结局呢。
他们就要迈向如此可悲可怜的终局了么?
“这次会有用么?”他们这样问那个银发少年。
那个准备离开白塔的少年露出了一个笑容,“谁知道呢?”
“很可能没有用啊。”他恶劣地说,“但是据我所知,人类的长处就是会去做这种事。”
“如果想做就去做,如果觉得太可怕了就不去做,反正人类不是有自由意志的么。”他说道,走进了无尽的夜色之中,“反正我也要去做我想要的事情。”
“请问您想要什么?”
他们问道。
“掠夺者必将归还。”少年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我生存的原则。”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他对这点还是相当坚持的。
所以我们也坚持好了,只要我们也尽到自己的本分,不奢求弥补千年的缺位,从今天开始,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好的程度。
至少我们这一代人可以没有恐惧地死掉了。
不知道是谁丢了个瓶子过来,里面装着浸饱了酒精的棉花,一瞬间烧了起来,砸在了金发青年的后脑上,发出了一声恐怖的闷响,金发青年踉跄了一下,人们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动,然后一拥而上。
混乱,尘土,鲜血。
这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并不陌生。
伤害,背叛这些都是他们做惯了的。
当被采生之兽追逐的时候,把亲近的人毫不犹豫地抛出去送给它们享用,然后自己藏起来。
当看到了什么和目前平静的生活相悖的事情的时候,他们在大脑中自动补全,这些都是假的,都是编造出来的。
没有人可以把他们从这种世界里只有自己的怠惰的安全区里带出来。
没有人。
所以他们竭尽所能地攻击着这个金发青年,把他杀掉,快点把他杀掉,这样我们又可以拥有一段时间太阳了。
我们这么做没什么不合理的,我们一直都是被掠夺的,被伤害的,我们可怜你了,那谁来可怜我们呢。
每个人的心中都是这样想的。
不愿意去了解所谓的真相,因为那些东西又复杂,又需要承担责任。
我们只要能够过自己的日子就够了,只要自己不会死就好了。
杀了他。
快点杀了他。
把他的四肢折断,把他抬到他应该去死的地方去。
把他做成光方块,就像从前无数次的那样。
然后我们各自回家,还有应该做的事情呢。
金发青年擦了擦脸上的血,防止盖住眼睛,他始终沉默着,击退每一个近身的人,然后看到他们踩上了他的身体。
这个世界,会变好么?
他忍不住问自己。
不会。
绝大多数人都会这么说。
不会好的。
就算太阳升起来也不会好的。
但是,至少先让太阳升起来吧,金发青年对自己说。
其他的事情,我也没有能力和义务去想了。
今天,如果他们不愿意每个人多少拿出一些生命力的话,是没有能力杀死自己的,这是个事实,仅此而已。
不帮助别人的话,就得死,即使是这样,你们也不愿意帮助别人吗?
他不由得想起了一个梦境。
他曾在梦中看到过圆形的日轮,是淡金色的,高高的悬挂在中天,温暖而灿烂,赦免了凡人一切罪孽,安抚了众生全部辛苦。
树木的叶子都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了瑰丽的翡翠,而草木华容。
仅仅是一个梦境罢了。
但是我要为了这个梦境去死了。
次席捂住了自己的手臂,让伤口很快平复了,他松开了手中的布条,然后开始阅读上面的文字。
关于这个世界上神祗的事实。
依附在日种身上的,是其名为普眼菩萨的生物,但凡所有人有一丝一毫想要奉献的念头,祂都能伸出援手。
只要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点想法就够了。
甚至不需要每个人,大多数人就可以了。
次席静默地呼吸着寒凉的空气。
他提到过可以用来防护他的家族的罩子,那个银发少年认为其中必然是和采生之兽截然相反的物质,但是谁来提供这样源源不断的能量呢。
肯定是这些普通人。
他们的共情能力很差,也几乎没有同情心之类的东西。
但是,次席知道,偶尔也会流露出一星半点来。
所以这些是被剥夺了的。
最快的让他们团结起来的办法,莫过于有一个共同仇恨和恐惧的敌人。
在长期的宣传之中,的确有这样一个人。
次席往白塔的方向看了过去,金色的光芒炽烈地燃烧着,他无疑解禁了自己全部的力量,竟然好似降临在平地上的日轮一般。
白塔应该告诉世人的事情是。
有人已经从他们每个人身上剥夺了东西。
有人早已经这么做了。
将他们原本有的,某些强大的力量从他们那里抢走了。
这个真相被公布出来,加上现在的恐惧和愤怒。
加上他们长期以来受到的教育,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这样激烈的情绪,应该足够把这些东西,从那位姓名未知的生灵手中抢回来吧。
掠夺者必将归还。
次席拿起了紫色方块,从白塔下达了指令。
泡泡,碎了。
星屑一般的彩色物质从空气中飞窜而过,银发少年抬起手来,看着它们从指缝间飞驰而过,各自去寻找自己的主人。
被抢走的东西,终将归还。
世事从来如此。
而采生之兽们破门而入。
他们都会死吧,银发少年无慈悲地想,他静默地在屋顶上坐了下来,等待着采生之兽的退潮。
结束了。
他不能再听到什么声音了,除了采生之兽们的关节活动声,他垂下眼睛,看见采生之兽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血淋淋的。
采生之兽的采食不会出血的。
他们并没有如自己标榜的那样善良,他们依旧进行了自相残杀,为了哪怕多活一秒钟。
还真是,令人毫不意外的结局。
苏成从屋顶上跳了下来,看着采生之兽们麻木僵硬的,带着关节活动的咔嚓声,徐徐走出这块漂亮的后花园。
他走进了屋里。
血迹到处都是,一塌糊涂。
他看到了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盒子。
苏成走了过去,是一个精美的敞开的礼盒,里面还陈列着单独包装的巧克力,他拿了起来,一股脑地倒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然后他走了出来,沿着宽阔的街道往前走着。
他坦然的和采生之兽们并肩前行,毕竟如果他们选择吃自己的话,估计会和那个谷底的倒霉蛋一样喜提被胀死的结局。
对于这种终局,他也不打算给予什么同情。
但是这些泡泡破碎之后,采生之兽们似乎也安分了下来,他们和他一起前行着,让他似乎被包裹在苍白的河流之中。
那样苍白的颜色,就像是被暴露在旷野许久的骨殖。
他们要去哪里?苏成想,不是他们来的方向,所以跟着他们走就是了。
他记得这种物种是不会集体行动的,因为同类之间也会忍不住互相采食。
然而他们现在却集合成了这样庞大的群落。
缓慢的,有秩序的,像一个方向缓步移动过去。
苏成觉得很怪异,采生之兽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应该受自己的规则的约束。
姑且说,是因为大量的猎物让他们无暇互相搏斗,现在猎物已经被吃净了,他们依旧沉默的不伤害彼此。
他转过了身。
突然间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些生灵本来眼睛里应该是苍白的风暴才对。
但是现在他们变化了。
变成了纯金色。
和李伏,不对,和李伏不同。
李伏的金色眼睛清澈而温暖,这种金色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来,应该是祂的金色。
但是都是金色,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就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一样。
苏成继续向前走着。
然后他看到了这片美丽的后花园中心的泉水的位置,流淌出河流的源头,水变成了金色。
原本在不够充沛的照明下就显得深不见底的水域。
此时更是古怪。
然后第一只采生之兽跳了进去。
第二只。
第三只。
但凡跳进去的采生之兽都会溶解一样消失在里面。
但是后面的采生之兽似乎没有感到恐惧一样,依旧消失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水域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像是烧开了,煮沸了。
白塔之中负责观测的人首先察觉了这一点。
他猛地站了起来,打算去报信。
然而他发现并不需要了。
那个罩子,破开了。
那座建在山腰处的精美后花园已然暴露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包括那金色的水。
人们怔住了。
他们这一瞬间得到的东西太多,而要做的东西也很多,所以大多数人都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们上一秒钟还处于围攻日种的狂热中,对这种强大力量的恐惧中。
然而过于充沛的感情似乎冲破了什么障壁。
每个人都感到了心中流过了什么温暖的东西。
好像是春日走在暖阳之下一样。
懒散的,放松的,酸涩的,好像能看到白兔子在草地上奔跑的灿烂的日光圆舞曲。
他们还应该继续攻击日种么?
现在想想他的提议好像,没什么不好的。
然后某种更泛黄变色的记忆涌了起来。
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实,似乎很早之前,也有其他人说过了。
“说起来,”有人讷讷地说,“你们有没有做过一个梦。”
“梦见了圆形的日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