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黎安抚好彩翼,终于跟上司徒锦步伐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又来到了神医谷深处——游神医的住处。
记得姨母后来提过,这里不太算是游神医的住所,只是她近些年淡出江湖纷争,莫名搬到了作为白鹤书院旧址的院子。
陈黎有意撇开打不起精神的彩翼,凑到像是做贼实则在为她把风的司徒锦跟前,突的一拍他肩:“怎么样?”
后者显然受到惊吓,凝重的表情都来不及做出很好的掩饰。
转过头来的司徒锦,就这样看见了陈黎莫名尴尬的神情。
还是陈黎轻咳一声,略过了所有不自然:“周云旗在里面是吗?”
武林大会是交流和切磋的盛会,当场不好挑起纷争。于是陈黎一个眼神,由着司徒锦不远不近的跟在那神秘女人所带队伍身后。
以他的轻功和机敏程度,陈黎足够有信心,与之默契配合。
陈黎已经自觉跨过了他,耳朵连着脸蛋贴在门口,光明正大偷听。
司徒锦本就不好回答,一见此景,更加支支吾吾。
而落在身后,还站在院子里的彩翼本来还无精打采的,看见寨主那足以让人窥/探奇景的姿势,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陈黎不理他们,自顾自听着里面的动静。
……
好像什么也没有。
陈黎哀怨的回头,瞥向司徒锦:“为什么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后者抿唇,控制不住的憋笑。
“你笑什么!”陈黎生气之余,还不忘压低声音:“非要你们这种习武之人,才能隔墙听音吗?”
司徒锦耸耸肩:“非也。”
“那是什么?”陈黎想不通,看起来委屈巴巴的:“是我耳力的问题吗?”
随即她又快速否认了这个推测,她虽不钟爱习武,但哥哥的教习师傅不止一次感慨过她的天赋更甚于太子哥哥,尤其是她的五感,比之普通人绝对是技高一筹。
只见司徒锦费了千万分的力气,终于憋住了呼之欲出的笑意:“因为里面根本没有人。”
陈黎:“……”太丢脸了。
但是,“那你趴在那上面听什么东西?!”
既然没人,陈黎就放心用大嗓门攻击了。
惊得彩翼都浑身一震。
司徒锦却是淡定如初,“方才那女子来找游先生,她们聊了一会就匆匆走了,我躲在房门外面躲避不及,差点还被抓住。恰好这时,你就和她们前后脚进来了。”
他如此解释,陈黎也不好再借题发挥,只好平静下来,“来找游神医的……你听到她们谈什么了吗?”
“……我只听到那个女子问先生,彩翼是谁。”司徒锦扭头看向已经神游的彩翼。
彩翼无所谓的摇摇晃晃,偏装着站不利索。
她没听见陈黎二人的谈话,低头用脚踢弄着小石子。
聊到正经事,陈黎赶忙往里缩了缩:“问彩翼的身份?具体说了什么?”
“没说太多了。”司徒锦果断答道。
陈黎抿唇,那个女子太危险,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无形的毒药,比之溷元革还要毒透人身。
鱼龙混杂的地界,要是她一人在此,还能小心周旋,但有其他人同在,她实在不好面面俱到。
但彩翼……不搞清楚周云旗发生了什么,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最后,陈黎摇摇头,还是上前牵住彩翼的手,头也不回的留一句话走人。
“明日擂台比试,我就不去了。”
这几日他们窝在擂台旁观战,几乎是与姨母还有义父是断联的,想来那二位老人家玩得也够尽兴了。
是时候托他们带彩翼回玄鹰寨了。
注视着陈黎的背影,司徒锦神情恍惚。
她在乎彩翼,既是如此,搬出彩翼,她自会有理由离开。
然而过了几日,谷中热闹依旧。日头低下,彩翼悠闲闭眼,吊着一条腿,自在靠着听风长廊。
这里离擂台已经很远了,可还是能看见擂台周围四散开来的火光,感受到不甘寂寞的吵嚷噪音。
周云旗总说她咋呼,说她吵,但她在进入玄鹰寨以前,在刻苦练武之前,一个人踽踽独行,也悄然无声息了许多年。
“周云旗,我的名字。”那柄弯刀在红衣少年的手心旋飞,彼时还未改名的彩翼十分艳羡:“我们能玩玩吗?”
少年颇为不屑的扫了连带她的十几个少女们一眼,略过了她们一同发出的叽叽喳喳声,空出的一只手指向他看的最顺眼的一个:“你?你要不要试试?”
被指到的人是彩翼:
“我?”她一脸兴奋,当然,更多的兴趣是对那把刀:“我可以吗?”
身边人哄笑着把她往前推,彩翼后知后觉的盯着周云旗,红了脸。
周云旗倒是无所谓:“你试试。”
刀很重。
彩翼不过是一个因逃荒,意外上山被收留的弱女子,她就着周云旗的手,还是吃力的脱了手。
“哐啷”一声,弯刀掉在了地上。
彩翼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尴尬心慌急忙爬上了脸,就连抬头都不太敢。
似乎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女孩们讨论的声音不知为何也骤然清空。
习武之人都很珍惜自己的武器。
周云旗也不意外。
但少顷过后,这段诡异的沉默时间被轻轻揭了过去。
周云旗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看来你还需要锻炼,否则是拿不住刀的。”
他弯腰去捡刀,彩翼脑子一下混沌了起来,忽然急道:“我想习武,我想练使刀。”
周云旗眼皮都没抬一下,“不需要告诉我,有天赋的人一上手就行。”
“那要到什么时候能打赢你?”
漂浮着的空气瞬间又凝滞了。
周云旗久久不语,半晌,他微不可查的声音传出:“我等着。”
他微微勾起了唇。
逞强比较,是彩翼这一生都跨不过去的坎。
偏偏,她遇到的,还是周云旗。
昏昏沉沉之间,回忆着过往的彩翼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压根没睡,总之能塞进她耳朵里的声音的确猛然增高了数十倍。
“八珍典……传说中的八珍典!”
山谷的另一端,骚乱声响,大乱初起。
“那是什么?!头顶上的是什么!”
同一时间,彩翼眯起眼,仰望头顶那突然举起,发出光亮的火把。
她的眼力极好,可以看见山谷之上,手持火把,疾速从她头顶上掠过山谷的边缘,意欲奔向谷中深处。
他们向擂台的方向而去。
彩翼顿时感到了紧迫感。
虽看不清那些人的装束,但时至今日,如此急匆匆的在谷中行走,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彩翼一捞脚边短刀,想起才和莫寨主与蓝女侠约好一同去看这最后一场切磋比试的大当家陈黎,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她马不停蹄踩着学的不太精细的轻功,向深谷而去。
还未靠近,就闻见一股浓浓的烟熏味。
火光冲天。
出事了。
半刻钟前,伴随着最后一场擂台比试的结束,这届武林大会本应结束。
久未露面的游神医终于款款现身。
她仍旧编着条及腰的辫子,唇红齿白,美艳不可方物。
听到她开口的那一刻,众人无不是不敢相信:
“多谢各位捧场,”游雪亭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多年前,我创办白鹤书院,也有不少豪杰应召,现如今的武林大会,同样多谢各位捧场。”
事实上,见过游神医的人很少。
而世俗的想象中,无不是与最开始的陈黎一样,谁也猜不到,游雪亭会是一个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的女子。
惊讶连连、窃窃私语的人不少。
游雪亭接着道:“游某该感谢各位的抬爱,但我神医谷也绝不是随来随走的地方。”
话锋转得太快,窃窃私语的群众挠挠头,迷茫的两两对视。
有胆子大的仰头质问:“游神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借着大会名义囚禁我们?”
一般来说,没有人会愿意得罪大夫,更何况是有神医之名的游雪亭。
可游雪亭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因此还是有人阔声疑问。
游雪亭把玩着乌黑的辫子,略微抿唇。
大会进行到此刻,萧瑟之意未有,反而愈加有喧闹之势。
陈黎偏头看向几步之外,无所事事,甚至打了个哈欠的蓝采昱,甘心让出肩膀,由她靠着颈窝的莫惊春一反常态,显出几分郁结之气。
不知为什么,陈黎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视线又在人群中搜寻片刻。
彩翼呢?
自她说要送彩翼回玄鹰寨,后者不理,甚至有意躲开她后,陈黎着实几日未见过她了。
但她不用担心彩翼的去处。她知道彩翼无非是为了那个像周云旗的绿衣而留下,而这几日她指使司徒锦一直留意绿衣那行人的踪迹,不会给彩翼有犯傻的机会。
今晚,是盛会的最后一晚。
游雪亭出面了。
说了这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陈黎眸光暗了暗,偷偷去推身旁的人:“你有看见那个女人吗?”
共同展开了行动,二人心照不宣。
司徒锦自然知道陈黎指的是谁,道:“她不在。”顿了顿:“她带着的那些人也一个都没在现场。”
更何况是周云旗。
陈黎立时捉住他的手腕,想要带人向后挤。
恰在此时,卖了许久关子的游雪亭缓缓张口:“若是诸位抱着切磋武艺的好心入我神医谷,游某自是乐意之至,可惜,就是有些贼人贪心不足。”
“究竟怎么了?游神医何必再卖关子!”
“有人偷了我神医谷的藏书。”游雪亭抿唇,眼底晦暗不明。
“藏书而已,谁在乎?”高台之下的人嚷嚷:“哼,说不定是你神医谷监守自盗,如今倒是信誓旦旦的赖在我们身上了。”
已经有人不耐烦了,就算是看在游神医多年积攒的江湖地位,可耗到现在,迟迟不说出目的,实在是天大的耐心都被晒干了。
游雪亭岿然不动,面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我神医谷丢的,是八珍典。”
此话一出,简直是往平静的蜿蜒溪流中丢入偌大的石块。
惊起千层浪。
“八珍典……是什么?”见场面不对,陈黎松开司徒锦的手腕,眨眨眼。
她没有看见司徒锦始终皱着眉:“据说早在前朝武林之中,有一人不幸被屠满门,他费劲心力,研究仇人武学、家世。四十年过去,他终得大乘,兴致勃勃的去找灭他满门的仇人报仇。但却不料,他要寻仇的那些人死的死,年迈的年迈,那人于是顿悟,决心放弃仇恨。”
陈黎垂眼,冷不丁的插话:“既得大乘,寻到仇敌,又怎能轻言放弃?”
“可能是因为他老了。”司徒锦道:“那么一瞬,忽然看透了尘世繁华,就算武功多么高深,大概也有心无力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陈黎嗤之以鼻,“如果是我,我不会心生仁慈,更不会半途而废。”
不知怎的,司徒锦的心脏陡然停止了一瞬的跳动。
直到陈黎又催促道:“然后呢?你说他放弃复仇,之后呢?”
“……之后,”司徒锦慢吞吞的道:“不到两年,那人因心力交瘁而去世,他的后人将他日夜研究仇敌的武学心得编纂成册,流传至今,得名《八珍典》。”
简而言之,就是本武功秘籍。
陈黎摸了摸下巴:“这名字更像是菜谱。”
由不得她犀利的调侃,现场早已掀起轩然大波。
一直都有人知道《八珍典》的存在,可从游神医口中得知它的下落,还是不由得跃跃欲试。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台下人不耐烦的眼光顿时化为了恶狼般的红眼。
骚动的人群不禁打量周围,想知道到底是谁身怀至宝。
游雪亭紧接着咳嗽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咳……我已经吩咐全面封锁神医谷。既然没有人承认,我只能一个个搜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