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末。

首都星一向重视星容星貌。陈昼无数次走在锃亮的首都星街头的地板上，都如是感慨。

干净到什么程度呢？往道路上一站，脚底一呲溜能从城南滑到城北。这样的洁净离不开24小时48轮班的机器人辛勤劳作。

如果星际有流动红旗，陈昼想都不想就会颁发给首都星。

一颗星球并不是每一寸土地都宜居，大部分人口都活动在政府开发的领域。星际人民聚集生活在政府净化的屏障内，享受政府燃烧能源维持的仿生环境。

首都星的天气乃至季节轮换，都严格遵守地球时期最宜居的气候变化。全息仿生植物也随着气候季节更迭而轮换。

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春天，首都星应当是明媚的，枝繁叶茂，百花争艳。

本应如此。

但这个春天，首都星拔除了所有的仿生系统——尽管此系统在前两个月才进行一次大更新。

这里再一次回归了高科技城邦的模样——光滑的建筑光秃秃的地表，和看不懂的流体雕塑。

取而代之的，是中央公园禁止入内的施工路障，起重机器人们推着高大的器械往返，穿着工服的人们在施工地内外来回奔走，粗略看去，无一不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

陈昼穿梭在这群勤恳的工蚁之间，她是被学院通知到这来的。本学期的植物培育课的教学地点不知为何从实验室改到校外来，连科任老师都多了起来，由原先的一名老师变成了二十名。

苏念念没和陈昼一起来，她出差已久的姐姐重返首都星，她难得请假去接人。

为什么要说难得呢？毕竟某人一开始的想请假的心一点儿也不坚定，要不是陈昼在她耳边反复碎碎念，叫她越来越蠢蠢欲动，这场亲姐妹相见执手相看泪眼的戏码就得等放学之后了。

想到这里，陈昼欣慰地笑了。

为了说服好友快刀斩乱麻地请假，她可是发誓会认真听讲，不漏过任何一条信息呢。

甚至在得知是二十名老师授课，为了保证不遗漏，陈昼还下载了即时录音的插件，保证没有一条信息能逃出她的耳朵。

通知里显示的授课地点就在正前方三百米处，陈昼抬头，正是在施工的中央公园。

看着不远处高高的警戒线，她再三确认没来错地方，才往前走去。

看着这些忙碌的身影，一个个神色冷淡，陈昼连问路的勇气都没有。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到时候问问其他同学也不是不行。

“陈昼？”

一位“工蚁”停在了陈昼身边，陈昼走路时总是习惯将目光放在虚无的某一角，防止前进的时候和迎面走来的行人尴尬对视。于是在这位工蚁堪堪停在她身边喊她名字的时候，她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来人站在陈昼的左侧，她反应了一会才觉得声音有点耳熟，视线聚焦在比她高上许多的脸上，略黑的肤色——果然是奥利。

“早上好。”陈昼没头没脑地说道，关于前面在施什么工，她一下有了头绪——既然奥利在这里，那么十有八九就是之前提到的政府项目。

奥利低头看着陈昼，没去纠正她的问候语——那怕现在是下午两点。

“上课的地方在那边。”他指了个方向：“首都星重点大学统一授课，你注意安全。”

“统一授课？”新鲜的词汇：“什么意思？”

她的表情求知若渴，奥利耐心解释道：“这次项目将对大量生命科学前沿理论进行实践，政府想顺带重启建构对高校学生的‘实践性生态学习系统’计划——”

“——简单的来说，就是项目有点学术又有点复杂，人手也不充足。又恰好，学校要开这门课，双方商量商量，干脆就把学生聚到一起。”

“缺人手打白工？”陈昼接茬。

“注意言辞——”奥利高深莫测地摆摆手：“是情景学习理论应用，让学生实践经验同认知发展交互，更好的在项目中研学。”

“懂吗？”

“好的，那你在这当老师吗？”奥利的官话让陈昼止不住想笑，“看情况应该是研究所竞标成功，是实践研究所的理论吗？”

“差不多，标准来说是多重理论的结合。能学到不少东西，你认真听讲。”

“哦哦。”

大学生在人群中总是显眼的。陈昼往前走了几步，乌泱泱的年轻人扎堆站在一起，一群群一团团，认识的小群体正有说有笑，落单的人站在那里玩光脑。

顺势钻进人群里，陈昼就开始报备：“到地点了，这次是和其他学校一起上课。”

二十名教学团队姗姗来迟，陈昼在里面看到了温老师的身影。

横向的瞳孔会拉宽视野，绵羊属的温老师很快就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陈昼，正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于是她向这位得意门生点了点头——她们私下也有交流，陈昼在宿舍种植小番茄的时候偶尔会向她请教配比和光照问题。她申请种植多种类植物的时候，自己也会爽快批准——

上进的学生，她很欣赏。灵敏的嗅觉加上扎实的学术理论，使她在学校也是实践派数一数二的老师。轻轻一嗅她就能她分辨出土壤的微量元素的比例失调，但陈昼无异是有天赋的，即使配比出错，但种出来的植物个顶个的好。

或许这就是天赋吧。她一次次被这种神农般的种植天赋所惊叹，到现在已经释然了。

这一批学生里应该没有比这更有实力的人了，她赞许地点头——再一次惊艳全场吧，陈同学！

好奇怪，陈昼微笑点头：温老师怎么老是盯着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超级大班教学的第一步，不是自我介绍，而且整顿秩序，粗略数下来，有十几所学校的生院在场，几百名学生站在场下，老师在最前面投签到码，看起来不像上课，像开大会的。

接下来便是按校分类，再分组，陈昼一眼扫去没见到熟人，正准备绝望地上院群和同学们进行随机组合，扭头就被四处找人的赵磊收留下来。

“可算找到你了，组队？”

“组！”谁懂这种天神降临般的救赎感！陈昼感激涕零。

“奇怪，苏念念没和你一起？”

“她请假了。”陈昼老实回答。

“我们组还有名额，把她的名字也加进来。”周承明细心补充。

陈昼正有此意，紧急问了问苏念念的意见，见她也同意，便风风火火加入此组。

一组十二人。除了老搭档赵磊周承明叶飞鸿，其余的人陈昼都太熟，只知道有几个知道名字的同班同学，和在大班授课时有一面之缘的同学。

“不知道这节课怎么评分，但我觉得我们组已经稳了。”叶少鸿双手抚心，表情一脸满意。

“怎么没和你女朋友一起？”赵磊揶揄地肘了肘叶少鸿结实地臂膀。

“不是一个专业的，不然我早跑去了。”

“你见色忘友。”

“我有女朋友你没有。”黑天鹅嘎嘎笑着，和混基因人待久了，陈昼对动物面容的面部表情早已见怪不怪，甚至可以从中辨别出嬉皮笑脸的表情来。

冗长的课程介绍结束，课程内容很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在开放给学生的实验田里种地。

和上个学期相比，这次的种地规模大了很多，他们终于走出了大棚，来到了实验田。每组分有一块3m×3m的地，在偌大的试验地里只占一小部分。

按照老师简单介绍的理论，这块项目用地将尝试建造生态系统。原先研究所的小型生态系统就打造的较为完善，种类也比此次项目要多，但面积范围太小。

而这次项目的目的，是在首都星投入建设一座含有多种系统的生态公园，以供不同种类的居民来此处放松。

项目用地已经被研究人员用全息影像分割完毕，蓝色的光幕将地面隔断，划分出陆地、水生和湿地三个部分，该部分又继续向下分级，一共衍生出七个生态系统不等。因为学生人数众多，属于学生的小实验田被均等分在不同的区域里。

目前星际对植物的研究有了一定的进步，部分标志性植物在精心设计的环境下，已经可以进行较大规模的种植。研究人员通过多次实践，证实了植物与植物正确的相处时，会呈现正向生长的状态，他们将此称为伴生植物。

将植物组合构成生态系统，有益于植物的生长。老师在授课时会教导学生对已攻克的植物进行种植，而期末作业则是在分配的实验田里自行搭配，建造一个小型的生态圈。

这块项目地简直就是生物研究的版本前瞻。陈昼感慨着，老师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这是她第一次接触这么大的项目，虽然在里面大部分时间可能是用来打杂——这很奇怪，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挖坑种植这种简单的、数量繁多的工作大可交给机器人做，但项目组却全权用人工代替。

机器人在此处只负责搬运等简单的杂活。

论精准度，机器人总归是比人类更高的。

陈昼想不明白，望着来来往往的科研人员，科技仿佛在此处倒退一百年——大家面朝黄土背朝天，对着手上的小树苗亲力亲为，捧着泥土进来，在灰头土脸地出去。

就，很淳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