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皆微微眨了眨眼，将眼中那点水光压回去才看向宋亦。他下意识分析完对方行事的逻辑后问：“帮我？你连这着几个月都等不了了吗？”

沈皆本来想按正常程序离婚，以放弃分割共同财产和公司股份的退让换秦照放他离开。他也不是没想过，按秦照的性格，是不会让他这样一个对秦氏了如指掌的人脱离控制，最后自己可能要让出更多的利益来换取自由。

但他没想到的是，秦照选择的是斩草除根，而且是从宋亦一回国开始就布局了。

所以沈皆不明白，宋亦其实什么都不用干，他只需要在江河湾等几个月，等到沈皆死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入主秦家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给帮沈皆离开给自己留下隐患。

宋亦撑着下巴微微往前直视沈皆：“因为我怕，我怕自己是造成别人死亡的直接原因，我这辈子都会睡不好觉的。”他稍微放轻声音：“唐誉青当年就是因为亲眼看着林夫人死了才会精神失常的。”

沈皆第一反应是想笑，宋亦居然会因为这样的原因睡不着，但没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想起当初他第一次接触这些事，是和秦照一起除掉秦余的舅舅，看着那个人因为坠海“意外去世”，死亡过程并不血腥暴力，所以不至于睡不着，但他也确实辗转反侧了一夜。

第二天秦照看着他有些乌青的眼圈和疲惫的神态，只说：“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你要常年带着心理医生吗？”沈皆点了根烟，他其实极少抽烟，只是现在他需要这缭绕的烟雾去模糊秦照冷漠的神色，沈皆听见自己回答：“以后不会了。”

时间的长河冲刷掉了太多的东西，忘记从第几次开始他已经可以做到无波无澜了，也快忘了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还以为自己一直就是这样，是一把锻造得无比锋利的刀，他从前为之满意，认为只有这样才配跟秦照站在一起。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像宋亦这样受人保护和爱惜的才配有心理负担，也可以不用经历锻造就被秦照护在身边。

极其难看的笑容凝固在沈皆脸上，他侧开脸，眼神没有焦距地停在窗外的绿茵上，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不用你帮忙，我会安排好的。”

秦照真的会再次杀了他吗？真真假假沈皆其实也分不清了，他也不想去分辩了，反正都是要走的，不过一开始还想着能体面结束好聚好散，现在看来只能自求多福了。

宋亦知道自己目的达成，彬彬有礼地离开了。他知道沈皆在秦氏经营这么多年，肯定是有自己的势力的，虽然这些人脉多半来源于秦氏，不太可能用来对付秦照，但自保肯定是绰绰有余的。

沈皆沉默地坐了会儿，觉得整个房间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来气，刚打开房门想去楼下的花园走走，就发现有两个人守在门口。

见沈皆往外走，没有阻拦只是一直默默跟在他身。沈皆默不作声，他改变想法往医院大门口走去，果然那两个人拦住了他说：“沈总，您还不能出院。”

“秦照让你们来监视我？”

“秦总人在国外，留我们是想保护您。”

沈皆轻笑了一下，保护他？应该是怕自己趁他出国的时候想办法离开，或者干脆鱼死网破给公司使绊子，所以找人看着自己，其实跟软禁没什么区别。

一直软禁到七个月后，沈皆就会跟当初的林余桦一样，一尸两命死在手术室里。

想到这里沈皆还是微微打了个颤，但面色上不改，很顺从地往回走，那两个人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在他进房门后站定在了门外。

沈皆一进房间就靠着门滑坐在地上，有些无力地想着自己现在的处境。要尽快，尽快安排脱身，不然等秦照回来了会更难逃出厉城。

***

加国，温市。

秦照一下飞机就坐上了车，径直向秦沛现在的住处奔去。

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跟张明意通话：“沈皆情况怎么样？”

“挺好的，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宋先生和陈助理来探望过他。”

秦照按着眉心的手一顿，“宋亦怎么进去的？”秦照用江河湾的庄园换了宋亦手里的一块地皮，并保证在江河湾里宋柏平不会做出任何对他不利的事，算是给他一个缓冲让他尽快寻觅结婚对象。

宋亦不紧张自己的婚事，跑到怡和去干什么？

张明意明显紧张了一点，答到：“您只说不让沈总离开怡和，没说不准人探望，所以放进去了。”紧接着补充：“宋先生没待多久，出来后沈总也没出现什么异常。”

秦照挂了电话，再次看了看手机确认没有任何来自沈皆的消息后，有些莫名的失落。

之前自己承诺过宋亦只会待在江河湾，现在人却出现在了沈皆面前，沈皆见了宋亦，但没有打电话来兴师问罪。

沈皆像自己从前期待的完美伴侣一样，不会因为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再跟他吵跟他闹，明明自己应该很满意。

为什么会失落呢？

在秦照想明白前，车已经开进了别墅大门。秦照不得不将这些想法暂时先搁到一边，等不及司机来开门，在车停稳后就打开车门向里走去。

刚走两步，就看到草坪秋千上坐着看书的那个人，一身家居的长裤长袖，是很温暖的浅麦色，头发柔顺又蓬松，眉眼像当年一样温柔，和多年前哄着秦照入睡的模样几乎一模一样。

秦照迎着有些刺目的阳光向那人走去。

秋千上的人发现有人进来，有些警惕地起身将书合上抱在胸前，声音中都带着防备：“你是谁？”

在听到对方声音的刹那，秦照再也没了任何怀疑，知道这肯定是唐誉青。以为他只是认不出自己，于是尽量平静地答复：“我是秦照。”

唐誉青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像是从没听到过这个名字，疑惑地说：“秦照是谁？”

话音刚落，大门处就传来不小的动静。秦沛面沉如水，明显压着怒气，大步流星地略过秦照，走到秋千边，抓住唐誉青的手就把人往别墅里面带。

唐誉青被拉得急，来不及放书，那本书就那样掉在了秋千下方的草坪上。

秦照没急着去阻止自己的父亲，一边消化着唐誉青不记得他了的这个事实，一边过去将那本书拾起来，翻到封面去看书名，在看到《纯粹理性批判》这几个字后，沉默地抓着书进了别墅的客厅。

寂静的午后，整栋房子里只有后院有一名默默工作的园丁，落地玻璃的隔音效果做得很好，割草机的轰鸣声只能隐约传进来一点，偌大的空间安静得可怕。

二楼传来关门声，紧接着秦沛走下楼，他看秦照的眼神冷得吓人，开口像是兴师问罪：“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更想问您这些年把我爸藏在这里是干什么？”秦照将书扔在茶几上，厚重的书本跟玻璃接触的那一刹那发出沉闷的声响。唐誉青之前是大学哲学老师，秦沛一看那本书就明白，秦照不管是特意过来见人还是偶然过来遇见，他现在都知道唐誉青没有死的这个事实了。

秦照见秦沛不说话，有些嘲讽地说：“还是说我爸死了，你不仅要找个跟他长得像的，连兴趣爱好都要培养得一样？”

秦沛拿出一支烟，却没有抽，说：“他失忆了，这些年都是我在加国陪着他，你最好别去刺激他。”

“失忆？”

“林余桦死后，他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自杀抢救回来后就把之前的事忘了。”

“那你为什么不带着他治疗，为什么不让他恢复记忆，为什么骗我说他死了！”秦照气得胸膛微微起伏。

秦沛避而不答，秦照却在冷静下来后帮他答了，“因为你其实清楚他再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你甚至庆幸他失忆了，而且你怕他再次想起来，所以把他藏了十几年。”

“对。”秦沛答得坦荡，秦照却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径直朝二楼走去。刚踏上楼梯就听见身后秦沛的声音传来：“他恢复记忆了还是想死怎么办，你想要催他的命吗？”

拳头捏得都有些颤抖，秦照没有回头，站在楼梯上看着秦沛刚刚走出的那间房门——唐誉青在的那个房间。

最后转身，像秦沛进门时径直略过他一样，秦照没有多看一眼秦沛，直接走出了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