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在这里做什么!”
一道厉声呵斥从身后传来,程舒尚未反应过来便被沃纳一把按下头。
“跑!”沃纳紧张的声音在程舒耳边炸开。
向前跑不过两米就是十字路口,沃纳向左,程舒被顺势推向右边。
“砰”
后脚刚离开地上的石砖,程舒就明确感受到一股热气散开,子弹碎屑伴随巨大的枪响为黑夜拉开序幕。
“站住!”
“砰砰砰”
追赶在后的德军在召集队友后,选择追击逃跑速度更慢的程舒。
有那么瞬间,程舒听不见背后德军的怒吼,亦或是枪响,胸腔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几乎完全占据她的听觉,甚至是视觉。
眼前似乎是一片黑的,她分辨不清方向,但她必须向前跑。
她看见道路上躺着半块孤零零的砖头。
她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因为惯性过猛连翻了两个跟头。
德军的追逐慢了下来。
程舒听见后面的人在翻找什么的声音。
是什么呢?
灯。
程舒意识到自己正处在一片完全漆黑的环境里,她伸手向四周摸去。
平坦的墙面、有些锋利的墙角。
她一边摸索一边往拐角爬。
“出来!我看见你了!”
手电筒的光照亮程舒背后的区域。
撑在地上的手正在不住地颤抖,夜风吹过她裸露在外的脚踝,寒意从下往上蔓延。
程舒僵硬地回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藏在小巷中一条狭窄的过道里。
还没来得松口气,急促的脚步声如同死神的舞步,她的视线内出现一只漆黑锃亮的军靴。
德军转了个方向,手电筒的光照向对侧。
“啊,在哪呢?”
光与影分割开德军黑色的制服,身材高大的男人懒散地踱着步子,语气戏谑。
程舒脸上血色全无。
地面上的沙土因为滴落的血液形成连片的凝结。
程舒尝试起身,双手扶着墙,才发觉自己腿软得厉害,根本撑不起身体。
“别动。”
带着警告意味的德语不需要听懂就能明白其中含义。
发梢的阴影杂乱,程舒盯着地上的影子,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条街的灯坏得只剩两三个好的,好的还歪瓜裂枣,一闪一闪,丢着玩的钥匙摔到地上,她弯腰去捡。
也是长发散乱,人影如宣纸上的水墨,她那时在想什么呢?
回家吃点什么好。
回家吃点什么好?
“咔哒”
枪栓拉动。
她想吃面,妈妈做的。
程舒眼前划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转过来。”
德军缓慢靠近,森冷的枪口自上而下对准程舒的头部。
程舒配合地转身。
“砰”
蔚蓝色的瞳孔骤缩,泊泊的鲜血从颈部流出,男人发不出声音,徒劳地用手去堵血肉翻涌的伤口。
眼前的一切发生地太过迅速。
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沃纳窜过程舒身侧,快速将德军手中的枪拿走。
反应过来的程舒跟上前,帮沃纳搜刮德军身上的物资。
黑色的军装外套下,有一条银色挂坠项链,静静地躺在浸满鲜血的衬衫上。
男人祈求的目光对上程舒。
手上动作一顿,程舒摸向男人腰间的军用匕首。
锋利的刀刃划破动脉血管,男人彻底没了气息。
沃纳愕然看程舒一眼,低头拿上所有东西,“走。”
越走越狭窄的路上满是坑坑洼洼,程舒一脚深一脚浅地紧跟沃纳。
很快,一个圆形井盖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你先下去”,沃纳四下观察。
程舒点头从下水道的单侧梯下去。
确定四周无人,沃纳找来树枝清理地上的脚步印、血迹。
“砰”
“嘶。”
下水道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以及某个人痛苦的呻吟。
“下去了吗?”沃纳在上方低声问道。
“嗯”,下方传来程舒闷闷的回声。
听到回应,沃纳也赶忙下去,随后在下到一半的位置脚滑了一下,差点溜下去。
一匣子弹从沃纳上衣口袋中滑落,正巧掉到程舒头上。
“咚”
“咚”
眼冒金星的程舒感觉自己听到拍西瓜的声音。
哪来的西瓜呢?
噢。
不是西瓜。
是她的脑袋。
沃纳小心翼翼地爬下去,脚刚落地就低声骂哪个王八蛋手上沾了机油抹梯子上了。
?
脑子混混沌沌的程舒终于反应过来,不是她爬梯子的技术有问题,是梯子有问题,所以她才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
“什么东西?”沃纳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又试探性踢两脚。
“我”,程舒痛苦地闭上眼,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
“……对不起!对不起!”沃纳连忙将人拉起来。
“没,事”,被拉起来的程舒感觉自己的手好像骨折了。
水声嘀嗒嘀嗒,浑浊的空气中飘散着某种腐败物质的气味。
程舒跟着沃纳在黑暗的下水道中摸索前进。
差点栽倒,扶了扶墙,手上立刻沾上某种黏糊糊的物质,程舒不敢细想是什么东西,默默跟近沃纳。
又是一个交叉路口,一盏破旧的小灯摇摇晃晃地悬挂着。
“妈的,你是不是藏老子牌了?!”
“放屁!谁藏你牌!”
“小点声!”
借助微弱的光亮,三个中年男人蹲在木箱旁打牌,时常要将别人打出的牌高高拿起,看上半天才扔回原位。
听到交谈声的沃纳将身后的程舒拉到身侧,尽量挡住她的身影。
“哟,这不是那个……那个学生?”
其中一个男人督了眼沃纳。
“还带了个小孩?”
另一个人接口道。
没有应声的沃纳将程舒带进前方黑暗的通道中。
“等等!你背的什么枪?”
最开始说话的男人站了起来。
“你继续往前走,遇到梯子就向上爬,出去就离约瑟夫家不远了”,沃纳轻轻拍了拍程舒的肩。
“你呢?”程舒想要回头,被沃纳往前推了两步。
“刚杀了个德国佬”,沃纳转身对几个男人说道。
“什么?!”离得最近的男人嚷起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最近已经被那帮狗杂种盯上了!”
“那我总不能枪架头上白给他们杀!”沃纳没好气地说。
“谁让你出去乱转?又去你那个师母那,你别不是想替你……”男人的头被沃纳一拳打歪。
下一秒,沃纳的肚子上被踹了一脚。
拳拳到肉的打斗声给人一种沉闷的、难以解脱的压抑感。
程舒在原地停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
“差不多得了……转移……”
背后的交谈声逐渐消失,程舒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摸到爬梯。
大概是钢管材质的爬梯抗腐蚀性能尚可,表面没有过多的锈迹,只是过于细短,并不方便攀爬。
手心的伤口刚结痂就裂开,手指的每次屈伸都在加剧疼痛。
越是往上,程舒酸胀的手臂就越趋于麻木。
刚开始的时候,她会想再坚持一下就到井口了,后来,她完全不去想这个问题,机械式地攀爬已经占据她所有的精力。
“咚”
比痛觉先一步感受到的是阻力。
程舒尝试推动头顶的井盖,纹丝不动。
担心自己会掉下去,程舒找到爬梯另一侧的支点,两只脚卡住,拖下外套,缠住双手,用力推动井盖。
手背与腕骨近乎九十度弯曲,但程舒感觉不到痛,以至于她一度怀疑自己的手还是不是自己的。
“咔哒”
手腕传来脱臼的声音。
街上的白桦树唰唰作响。
程舒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但她的额头感受到一股风拂过。
总算爬出来的程舒摊在地上喘气,她大口呼吸着,从没觉得空气是如此香甜。
喉咙中的血腥味还在上涌,程舒将井盖挪回去,辨别起回去的方向。
很快,她发现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