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青回家没提前给柳琴打电话知会，就是怕这大热天的让她来回折腾，再中了暑气。
三蹦子将她送到了胡同口，尤青给了钱，就拽着行李包下了车。
正是周末下午一两点午睡的时间，街里街外热的连只苍蝇都没有，只有无穷无尽的知了声鸣叫着。
推开大宅院虚掩的门，尤青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院子变了模样，架起了一片葡萄架，还未成熟的小小绿葡萄随午后微风轻轻摇晃着。
茂盛的葡萄叶缝隙间不断洒落一片碎金，筛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正聚精会神看着小人书的少女长裤上。
听见脚步声，那少女将书放下，拧着眉将头一偏，格外英气的眉眼亮了出来。
尤青看清她五官的瞬间，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五官，简直活脱脱的男扮女装小一号的段措呀。
“段梦？”
“尤青？”
两人异口同声道。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再次异口同声。
乌鸦叫声从天井上空飞过。
尤青噗嗤笑出声来。
段梦丝毫不怕生，径直将小人书放到藤椅上，自己站起身来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哥对象的名字，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得意地轻哼一声，走到尤青面前。
尤青讶异地扬眉。
“年初的时候我哥回家，拿了你的照片给我爸妈看，硬是为了你死活不去相亲。”
段梦压低声音，唯恐吵醒还在午睡的齐奶奶。
“我当时还好奇呢，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把他这个愣头青迷得颠三倒四的，如今一见真人——”
她撅起嘴巴上下打量着尤青。
“没让你失望吧？”
尤青好笑地将双手叉在腰上，左右转了转逗她。
“不错不错。”
段梦十足的假小子脾气，说话直爽，丝毫不拖泥带水。
“不矫情，挺好。”
她啧啧点评，“我就怕他给我带回来个弱柳扶风娇里娇气的嫂子，我可受不了——”
尤青刚想笑回她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听自家里屋的门打开的声音，随即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自己。
她急忙应了一声，冲段梦点头示意，自己先往家门把手摸去。
一张圆乎乎的笑脸迎了出来。
“哟，大学生回来啦！”
“双兰姨——”
尤青有些惊喜地扬起眉毛，急忙空出一只手与她递过来的手亲热地揽在一起。
跟在后面的柳琴也是满脸喜气，默不作声就将尤青手上有些重的行李接了过去。
三人一起往里屋走去。
“你这孩子，回家也不提前说声，我好去火车站接你。”
柳琴嗔怪着，口嫌体正直的先给她宝贝女儿倒了一杯凉茶解渴。
“啧你这人，青青是怕这大热天的累着你，咋这么不知道冷热呢！”
钱双兰推搡了柳琴一把笑嗔。
尤青只笑着点头，接过柳琴的茶杯，一口气灌了下去。
柳琴又忙着去给她湿条毛巾来擦脸和手。
“怎么着，还是家里好吧。”
钱双兰同尤青亲昵地坐在炕头拉着手问道。
“那当然。”
尤青解了渴，将茶杯放回桌上，打开一旁的行李包，顺手拿了几包从燕京人肉背回的特产递给钱双兰。
“双兰姨，别嫌弃，这是我从燕京带回的特产。”
尤青笑着塞到她怀里。
“别别别——”钱双兰直爽的又推回给她，“这大热天的，好不容易给你妈带的东西，可别给我浪费了。”
“怎么是浪费呢？”尤青拧着眉又推回去，“真是我特意给您买的，您看——”
尤青特意从里面挑出一盒雪花膏，“这雪花膏瓶子外面印的是两只兰花吧？”
钱双兰凑过去，眯着眼打量，“还真是——”
“喏，这下相信是我特意给您挑的礼物了吧！”
尤青借势笑着推到她怀里，钱双兰也笑着拿起爱不释手的打量。
“她不要拉倒，我留着擦脚。”
柳琴将温热的毛巾塞到尤青手里，作势就要去抢钱双兰手里的雪花膏。
“你少来糟践东西！”
钱双兰笑骂道，“这可是青青从大首都给我特意带回来的好东西呢！擦脸都来不及，还擦脚，你可真是钱多了烧的——”
尤青哈哈一乐，接过毛巾仔细擦去一脸的风尘仆仆。
钱双兰笑了一会，却又忽地叹了声长气。
换了一身舒适家居服出来的尤青听见，忍不住又坐到她身旁问她咋了。
钱双兰摆摆手，“刚还和你妈说这事呢。”
她将身子往尤青那边又倾斜一些，打开了话匣子。
“青青，还记得年前的时候，你去供销社买钢笔，对你阴阳怪气那小姑娘不。”
尤青转了转眼睛，脑海突然闪过那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穿一件红毛衣的漂亮女孩，便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好像叫她小曲来着，对吧。”
“对对对，就是她，曲丽华。”
双兰姨提到她的名，又蔫了下去。
“本来，这供销社是按资排辈，我算是里面工作时间最长的，社长不在的时候，自然是我安排下面的售货员们这一天的工作内容。”
尤青认真地听着双兰姨的烦恼，不时给她面前的茶杯添着茶水。
“以前呐，这小曲就不是个听话的，安排她干点啥呢，非得跟别的售货员攀比，生怕自己吃了亏，我这说上她几句啊，她还老翻脸不乐意。”
钱双兰说起这事就气得胸口疼，“本来我都忍了，年轻人嘛，有棱角是正常的，忍忍就过去了。谁知啊——”
她啜了口茶水，“她本来在乡下是有一个未婚夫的，可这段时间她又跟一个来店里采买的小伙子眉来眼去的，这可是作风问题！”
“我也是嫌的，私下劝了她两句，这样万一被她未婚夫找到这来，也对供销社影响不好……”
“本来嘛，现在都讲究自由恋爱，虽说这份工作是她未婚夫找关系求来的，可若是她不愿意，好好跟人家说声，好聚好散，不就得了吗？”
“可她竟然恶人先告状！跟社长打小报告说我年纪大了，总是记错商品价格，引起好几次投诉！”
“社长一听，可是生气，本身那曲丽华就是找关系上来的，说话就有分量，这可好，社长把我原来的活计都给了她，我倒成她的伙计了！”
双兰姨气得又是将茶一饮而尽，气得胸脯上下起伏。
“双兰姨，别上火。”
尤青替她顺着后背，“这事儿是挺气人的。”
嘴上说着气人，心里也有些汗颜的心虚。
说起来，她在林述年眼里，估计和双兰姨痛恨的这个小曲也没什么两样。
沾花惹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可她是有苦衷的！
尤青自我腹诽着，呼口气又打起精神。
“古人有一句词啊，叫先礼后兵。”
尤青不急不慢又给她添上一碗茶，“凡事啊，咱们先沟通。”
“依我看，您不如明天买上一兜子水果送她，跟她好好解释一番，您是为了她的将来考虑才多说了那番话，为了以后的和谐，两人都各退一步，好好相处。”
双兰姨拧着眉仔细听着。
“若是她不识趣，还变本加厉，您就也别顾及面子了，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给她告社长去，那社长不是她未婚夫的亲戚吗，肯定不会允许她这种行为。”
双兰姨一脸惫色点头，“是，总之啊，我是忍够她了，这次如果我的低头也换不来好结果，大不了不干了，跟着你妈卖衣服去！”
“嗳，您这想法不错，往后经济形势越来越好，您啊铁饭碗啊，以后也许还真不如我妈这小摊挣得多。”
尤青捂着嘴乐。
说完这茬，尤青又转过头去看柳琴。
“妈，咱那新房现在啥进度啊。”
“啥也没整呢，就光安上了几扇门，其他等你安排呢。”
柳琴转过身打开抽屉找了找，拿出一串钥匙来起身递给尤青。
“待会太阳落山凉快了，我带你看看去？”
尤青点点头。
*
夕阳西下，西墙被红彤彤的落日烤的火热。
尤青在院子里同齐奶奶闲聊了几句，等柳琴刷完碗筷，两人就准备一起到新房瞅瞅去。
“梦梦，你也跟着去看看咱家那新房装成啥样了。”
齐奶奶摇着蒲扇，冲屋里喊道。
“好嘞！”
段梦清脆回了一声。
三人就闲溜达着往福利房的方向走去。
福利房有五层高，尤青和段梦家的新房是门对门，都在二楼。
段家的新房早在半月前就开始动工，她们抵达的时候，那边正发出装修咔嗒咔嗒的噪音，段梦打了声招呼，就去自家新房监工去了。
柳琴用钥匙打开房门，尤青先走了进去。
房子构造不错，两室一厅的布局，总面积大约有个六十平左右。
尤青在厨卫间溜了一圈，很是满意，就是觉得这几扇门稀奇古怪的。
材料说不上新不说，上面还贴着几幅明星画报，要么就是宠物画报，与这新房格格不入。
“妈，你这是买的新门吗？怎么我看着有点旧啊，不是让人骗了吧？”
尤青拧着眉蹲下，试图撕下那几张丑兮兮的画报。
柳琴支支吾吾，“咳……这是你五姨代买的……她非说有熟人，卖的便宜……”
“什么？”
尤青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心里涌起一股火，“我五姨包办的？”
“她能安什么好心思！这一张门要是卖五块，她能从里面抽两块五你信不信！”
“就这成色，拉二手市场去卖人家都不要！”
一提到五姨柳梅，尤青就漾起一阵厌恶感。
“是，我也说她了，这门确实不够好，她说我不识货……”
柳琴叹一口气。
她面子薄，明明知道五姐不靠谱，可她非贴上来替她包办，自己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尤青深呼吸一口气，气得想把画报撕下来再对比一下成色。
这不撕不要紧，一撕下来，连柳琴都气得瞪大了眼睛。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