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虽然不再临幸嫔妃，偶尔想起来也有凤鸾春恩车架着一二宫女朝着仪元殿的方向而去，除此以外竟是完全不见人的。予沥那日想请安，倒被淑和的人拦住，一片争执之下，还是淑和款款来说道：“二弟有什么要对父皇说的，对孤说就是。”

不只予沥，旁的谁要见玄凌也一概被这么拦下，等到初一十五胡蕴蓉才有机会见到玄凌——他又苍老了。皇后是皇帝的妻子，可惜胡蕴蓉并不是周玄凌的妻子，她独自为她的女儿操劳，好像女儿不是他的女儿一般，他独自为那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伤神，就好像对他来说，她只是一把刀，可以替他捅向别人，也可以捅向他，谁会让刀进入自己的心呢？

胡蕴蓉说着些痴语，什么最近的春雨落在哪些花草上好看，玄凌本来是最爱这些雅趣的人，现在听了也只是淡淡：“是吗，朕已经很久没去上林苑了。”

她看着窗外的风光，木棱上的凹凸质感让她产生一种奇妙的连接，不知道是和什么东西的，她嘴角的笑容一如既往：“那表哥有空，就去看看吧。”

玄凌颔首。彼时的二人都没想到，连这样简单的玩笑话很快都成为奢侈，予漓的灵棺被破例停在紫奥城数日，太医说，他是这些年来操劳过甚，心绪繁重没的。胡蕴蓉作为皇后，不得不料理起来，此次与温仪帝姬时不同，除却一些份例，她还得在交往上下功夫。

玄凌头一天来了下，也只是看了一眼，他望着棺材里的面容，良久说道：“朕都快认不出他。”

淑和含泪，小时候最亲近的几个孩子，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许怡人再生性克制，也不由得动容垂泪，前几日还是漠然的忧郁样子，到第五日不知怎么伏在那棺材上嚎啕大哭说道：“殿下，把我也带了去吧。”

几个女儿也是一阵哭泣，后来胧月以及淑和哄着劝着才勉强将她安抚，胧月此次进宫，也顺带去了宓秀宫看望傅如吟，稍微大点的女儿，胧月和睦一类，其实都对这位皇兄抱有感情，和睦于是再将自己的婚期延后，自愿当为兄长守孝。

予漓最后拟定追封为温穆亲王，停棺的最后一日，淑和复朝着予漓的灵棺独自拜礼，转身却见胡蕴蓉在眼前：“皇后娘娘。”她福了福身子。

胡蕴蓉寒暄道：“帝姬这些日子，也是受苦了。”

“有什么好苦的呢。”淑和不以为动，又替棺前添上香火，“我其实倒是庆幸，皇兄走得这样快。”

“为何？”

“走得干净。”她定神，那双眼眸之中好似一滩极其隐忍的深潭之水，“干干净净的。”她挑起黄纸，喃喃道，“皇兄，去到那边后，记得替我向母后问好。”

一张黄纸很快被烛火吞噬，顺着黑暗的残痕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淑和的声音回荡在空空荡荡的殿宇之内。

“莫忘了我。莫丢下我。”

宽大的白布随着行进的棺材在街道上升起，但是皇宫的队伍很快为着规整清律将那跟随的民众驱赶，哭嚎声此起彼伏，看着那眼前的人群予沥不禁紧锁眉头，他挥挥手，对着手下的人说道：“皇兄看来甚得民心。你也去替本王，接济这些百姓一二。”

一两个铜板在破了一半的碗里响得清脆，满面土灰的人脸蜂拥而至的人影扭捏成一道凄厉风景。

李陈氏一脸的皱纹压下去，对着旁边的阿秋唏嘘：“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您是没见到，上次我看见老鼠咬剩的一小块馒头他们都要抢，京城小巷已是如此，难以想象外面什么光景。”

“这些天你也小心些，家门口随时叫你男人备着东西。”李陈氏絮絮叨叨着。“他们这些日子越发不安生。”两人说着，各自回家。很快巷中出现一位黄褂并用黄色帘幕上书天机二字的人被人簇拥进一间小屋，大家伙熄灭灯火，门窗紧闭。

为首一个布衣男子说着：“本想昏君没几年活头了，殿下登基就能有好日子，谁想殿下没了，昏君据说还不悲不痛的。”

“现在我们怎么办，自古立嫡立长，如今这长子是谁？赵王？前些天他连自己亲外祖都敢训话，那还管咱们？紫奥城歌舞升平一切如初，但咱们连明天的米粒都讨不到了。”

“俺已经半个月没吃过粗粮了。”

“俺也是。”

一群人互相说着最近的困境，那黄褂男子轻咳几声，引得众人看向他，他又神神叨叨地掐指算了几下，最后正色说道：“昏君当道，民不聊生，我夜观星象，周室嫡系气数已尽。咱们不妨放手一搏。”

一众人等说得更密，用厚重的帘幕，将一切缝隙掩盖。好像这样就能在黑暗中得到一丝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