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
小羊学长再次甩开他的手,加快步伐往前走,像是怕他再找上来。
“你和我去一趟医务室吧,不然我真的良心不安,你总不想我一直跟着你吧?”边崇韦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他面前站定,拦住了他的去路,微微低头,想看清他的眼睛。
他们站在食堂附近的路中间,来往的学生不断打量他们,那八卦的聊天声中,隐约夹着“同性”、“学弟”、“喜欢”的字眼。
边崇韦听得一头雾水,循着声源看去,只看见众位同学异样且好奇的目光。
在他分神之际,小羊学长利落转身,朝着另外一条分叉路大步走去。
他转回目光,见小羊学长又要跑,便赶紧一把拉住。周围同学这时突然拔高音量,说着什么“不会就是他吧”这些话。他受这些流言蜚语影响,注意力又被分散了点。
他正想问学长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学长却突然反握住他手腕,举起他手臂,用力推着他向后,把他轻轻摁在了围栏上。
“离我远点!”
他听见学长冷声甩下这四个字,然后,又听见周围同学说什么“原来只是打架啊”这样的话。这一系列变化让他不明就里。
紧接着,急促的上课铃响起。
周围同学惊叫着跑开,所有人拔腿往教学楼冲,十几双脚把地面踏得轰轰响,有人喊着不该看热闹,上课迟到肯定会被罚。
等人跑完了,四周安静不少。
树上的小鸟还在叽叽叫。穿着食堂工作服的大叔大妈从他们身旁经过,嘴里还在谈论着菜谱。石板砖小路被阳光照得亮眼。草丛里蝉鸣声不断。他们站在绿荫树下,头顶枝叶掩去了烈日锋芒,投下一片沁人凉意。
边崇韦问:“为什么要离你远点?”
学长不答,只慢慢放下他的手,然后松开,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他默默跟着学长,想看学长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别跟着我。”学长突然出声。
“那你和我去医务室吧。”他说。
学长沉默,没再回话。
“不去啊,不去我就跟定你喽。”他双手抄兜,看着学长单薄的背影。
那绿白相间的普通校服穿学长身上,别有一番气质,既有读书人的书卷气,又带着些许古怪的冷清,宛若一朵孤僻的冰山雪莲。
他对学长的好奇心,已经远远超过去网吧打游戏的兴趣。
学长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学长脚步一转,他也跟着一转。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不知不觉,他就跟着学长到了医务室。
“到了。”
学长像是专门给他带路,把他领到医务室门口,转过身又要离开。
“不是,我又不是不知道医务室怎么走,我是要看你伤口,你那么怕我干嘛?你可是我学长啊,按理说,当学长的,不是都应该像刚才那帮人一样,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吗?你怎么那么与众不同啊。”
边崇韦不容分说地握住学长,把人拉到室外洗手台,“洗一下吧,被踩了一手灰。”
学长打开洗手台的水龙头,让水流冲掉手上的肮脏污痕,那白皙的手背渗出血丝,伤口被水浸到了,生出火辣的痛意。
他安静地站在阳光下洗手,低下头时,额前刘海不再遮挡眉眼,那眼尾上挑的眼睛,还有精致瓷白的侧脸,映入边崇韦眼里。
边崇韦不由得看呆,“学长,你长得还挺帅,怎么留这个发型?”
学长关掉水龙头,给他看了眼手背,除了一点小擦伤之外,没多大问题。
“走了。”学长说。
“这得上药吧,涂点碘伏?”边崇韦跟在他身后,还是想知道他的班级,还有他的名字。
“不用”,学长淡淡道,“别跟着我。”
边崇韦置若罔闻,亦步亦趋,跟着他往高三那边的教学楼走去。
上课期间的校园很空旷,只有零星几个学生在外奔走,还有部分老师经过。一些老师怀里抱着教案,一些老师手上提着包,全都匆匆赶往办公室或教室。高三时刻,分秒必争,即便是老师也绝不能耽误学习时间。
那些老师看见他们跟散步似的游荡,都只是随便瞥上一眼,并未多语。
高三学生非常好认,边崇韦这样的,一看就是走错地了。至于边崇韦前面那号人,传闻是个同性恋,没爹没妈没人管,在学校待好几年了。老师起初想管,但问到嗓子发干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只好作罢。
边崇韦敢大摇大摆在这片区域走,就是知道没老师认识自己,然而在他生出这个想法的下一刻,他就看见自己的英语老师刚和高三老师讲完话,正迈开步子朝他们走来。
“我草我草……”
他不淡定了。
躲学长身后吧,学长比他矮半个头,还比他瘦一圈,躲不了。不躲吧,现在这个时间,他本该坐在教室做英语小测!
被英语老师抓到事小,被盯上才是事大,以后各科老师都留意他的去向,他还怎么溜?
他左右看看,旁边正好是间体育器材室,他一把抓住前面的学长,把学长拉到器材室,然后砰地一声轻响,把门关上了。
还好,没被英语老师看见。
他转身面朝学长,抬手捋了一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放下手时……却见学长背靠铁架,下意识举起一只手臂挡在额前,头部微侧,一副做好准备要挨打的姿势。
他看得一愣。
学长也后知后觉地一愣,慢慢地放下了手臂,绕过他往门外走。
“别开门啊学长!”他连忙小声阻止,“我们老师可能在外面,要是被她看见我,我以后都很难上课时间出来了!”
学长闻言,收回拉门闩的手。
学长慢步走到右边墙角的体操垫那,把上面的杂物拿开,往下一坐,从裤兜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单词册,借着小窗外照进来的光线,专心致志地看起了英语单词。
边崇韦有样学样,走到他身旁,把位置收拾干净,也坐体操垫上,与他相隔一个小臂的距离,然后手肘撑膝,托腮看他。
“学长,你叫什么名字?他们叫你小羊,你是姓杨吗,木字旁的杨还是阳光的阳?”
学长静静看着单词册。
边崇韦又问:“难道你真的姓绵羊的羊?还是说,你生肖属羊?”
边崇韦见他一声不吭,干脆学着别人叫他的方式来称呼他,自来熟地道:“小羊啊,刚才那种情况需要帮忙吗?你如果不方便告诉学校老师,我可以帮你。”
小羊学长的视线一直放在单词册上,不答,只问:“现在可以走了么?”
“我先去看看。”
边崇韦走到小窗那,往外看了两眼,目光所及之处空荡一片。于是他把窗打开,伸出半个脑袋,左右两边看看,确定没人了。他缩回脑袋,转头去看学长。
学长正好抬着头,面向窗户。
窗外阳光倾泻,尽数洒在学长身上,仿佛给他披上一层金纱,恰逢此时,一缕清风从窗子里钻了进来,悄然散开,吹乱学长额前的黑发,露出他原本俊美的五官。
他脸上的表情冷淡无波,眼神也平静如水,一点也不像刚被欺负过。
体育器材室里的灰尘颗粒,在阳光的照耀下轻微漂浮,边崇韦透过层层尘埃看向他。
“可以走了?”
听到学长再一次问话,边崇韦才缓缓眨了眨眼,点头道:“嗯,可以走了。”
学长从体操垫上站了起来,把单词册放回校裤口袋,走向铁门,一开门闩,正要迈步出去,手腕却被一股力道拉住。
“学长,你,需要帮忙吗?你如果有事就来找我吧,你身上有没有带笔,你记一下我Q,我晚点回去同意你好友。”边崇韦道。
“不用。”学长扯开他的手。
“别啊!哦,对了”,边崇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是游戏的账号密码,“这张纸给你,你加上这个号,说你找‘边’就行了,身边的‘边’,到时候我再用我的号加你。”
边崇韦把纸条塞学长手里。
学长把纸条还给他,又被他塞了回来,学长推脱不了,最后只能握着纸条离开。
他等学长走远,自己也转身回了班里。
边崇韦走到教室后门,弓着背,踩着快速的小碎步,一溜烟钻回自己座位,坐好以后,看向讲台,上面一个老师也没有。
他问同桌,“老师全程没来?”
同桌把卷子翻到另一面,“对啊,你怎么回来这么早,这半小时都没到吧,你们这是完胜还是完败啊?”
“我压根没出去,一直在学校里,我走食堂那正准备翻墙,就看到那些学长在打架,看样子都高三的,好像还有几个高四复读的吧,都快高考了他们还能闲成这样。”
边崇韦按下圆珠笔,给自己的英语小测卷写好班级姓名,然后对着同桌的卷子一顿抄。
同桌道:“快高考了也没什么好紧张的,是骡子是黑马早尘埃落定了,还指望最后几周冲刺?而且你说的那些学长,别人那家境谁拼高考啊,都是来学校过渡一下的呗。”
边崇韦抄完选择题,正准备抄填空,同桌就扯了扯卷子,他赶紧按住,“干嘛呢,还有几个空你急什么,你抄我数学大题的时候我催过你没,手松开,挡着不好抄。”
“不是”,同桌一拍他手臂,指着窗外,“你刚才说的那些学长,是不是小操场上的那帮人啊?我靠,他们拿铁棍是要抽谁呢,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那个同……”
吱——
凳腿划地的声音尖锐刺耳,打破了安静的小测氛围,前面同学都皱着眉转过来,只见边崇韦傻站在座位上,两眼愣愣地望向窗外。
“边崇韦你干嘛啊?”
同桌尴尬地埋下头,感觉他莫名其妙,还想问他两句话,他却突然拔腿冲出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