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青抱着小熊,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站定,他个子矮,小熊抱在臂弯里只能将将露出上半身。
小熊朝镜子里的自己望去,发现那个冰凉凉贴在脸上的东西是一枚花色的纽扣,模样很高档,但和他现在的外形属实不太协调。
小熊看清的当下就摇了摇头,推开陆怀青摁在自己脑袋上的手。
陆怀青道:“你不喜欢?”
陆怀青把纽扣拿下来,又换了一枚别的颜色的,这次的这颗模样要稍微朴素些,颜色接近于小熊的毛色,不仔细看,纽扣几乎要和身体融为一体。
小熊左右瞧了瞧,还觉得不太满意,正想拍拍陆怀青的手示意他换下一个,突然感觉到刚刚纽扣贴过的位置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感,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发现视野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有些变化。
他两只手夹住陆怀青的手腕,把纽扣拿远又拿近。
陆怀青由着他晃动着自己的手腕,暖调的灯光打在怀里的小熊身上,让他有种片刻的恍惚,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不明白小熊是在做什么,只能安安静静的陪着,心里却也是高兴的。
小熊似乎很快厌倦了这种游戏,在把所有陆怀青拿过来的纽扣都试过一遍后,他跳到洗手台子上,把刚试过的所有纽扣放到一边,然后打开水龙头,调到热水上。
等着有热水放出来,他又一点点的调试,等着水温正好,他朝陆怀青招招手,示意他向前一步。
陆怀青愣了一下,试探性的往前一步,接着他受伤的那只手腕就被轻轻的牵住,用作止血的方巾被小心妥帖的取下来,水流开到最小,缓缓地冲洗着伤口的位置。
伤口没再流血,他低头看着水池边的小熊,小熊指指挂在墙上的干净毛巾,陆怀青很配合的取下来。
小熊把毛巾用热水浸湿,然后拧到最干,小心的避开伤口把周围的水珠擦干净。
然后顺着胳膊爬到陆怀青的肩膀上,用脚踩踩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外走。
陆怀青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没走几步,在客厅中央停下,他不知道小熊要做什么,侧了侧脸,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蹭着唇瓣过去了,他瞪大眼睛,小熊的脸近在咫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小熊毫无征兆的一歪身子从他肩上一头摔下去,脑袋朝地,很闷的一声,随后像一滩水一样黏在地上,很久没有反应。
陆怀青蹲下身,很着急的在小熊眼前晃了晃,然后握了握他的毛绒圆爪,急声呼唤他。
小熊很茫然的盯着天花板,愣了大概将近一分钟,就在陆怀青准备给一只玩具熊做人工呼吸的时候,小熊朝他这边歪了歪头,随后又很快的转回去。
“我是一只小熊”,他这样想着,反复给自己洗脑,“小熊是没有初吻的”。
他几乎崩溃的坐起来,很别扭的伸手让陆怀青抱他起来,然后跳到门口的柜子上,轻车熟路的拿出碘伏和棉棒。
小熊两只毛茸茸的短腿站在陆怀青的摊开的手掌上,拿了根棉棒,先轻轻的沾了一边伤口上残留的水渍,过程中他时不时的抬起头看陆怀青一眼,观察着他面部细微的动作。
陆怀青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小熊站着的位置,随着他身体的摆动,毛毛也跟着刮蹭过指尖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痒意,他下意识的蜷缩了一下手指,小熊接着就停下手中的动作,圆手紧张的攥住棉棒棍棍,乌黑黑的眼睛盯着陆怀青。
陆怀青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小熊好像是在怕他疼。
小熊在担心他。
这种认知让他先是难以抑制的高兴起来,但紧接着有些无所适从和惶恐不安,就像是常年行走在沙漠里缺少水和食物的旅人突然到达绿洲。
“我不疼的。”他默了半晌,轻声道。
可小熊还是安抚的拍拍他的掌心,然后才沾了碘伏小心地消毒伤口的位置,有些微微的痛感,但很快被冰凉凉的触感所代替。
碘伏上好了,要等它干才能再做别的事情,陆怀青看着忙来忙去身上还是脏乎乎的小熊,突然有些懊悔,刚才一回来就应该先给小熊洗澡的。
小熊的一只脚还踩在他的手指上,没有离开,正扭过身把碘伏瓶子拧好,用过的棉签给陆怀青让他帮忙扔到桌子这边的垃圾桶,陆怀青一一照做,并慢慢的试图把手一点一点抽出来,准备抱着小熊洗澡去。
但下一秒他的手就被踩住,力气并不大,却让陆怀青停了动作。
陆怀青眨眨眼,道:“伤口处理好了。”
“该给你洗澡了。”
小熊愣了一下,没想到陆怀青是要急着做这个,他低头看了看身上打绺的黏黏糊糊的毛发,突然有些嫌弃自己,但还是摇了摇头,然后低下头。
伤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流,很缓慢的,但确确实实的存在着。
陆怀青一瞬间呆住了,甚至忘记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一幕。
他自打记事起就认为自己不是会惹人怜惜的孩子,他不是很聪明,也毫无出众之点,像是没点灯的灯塔,终日黯淡无光。
唯一有点用的,算是他的血。他因为特殊的血,被遗弃,也因为血,又得到了一个可以称得上家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也慷慨地为自己的“家人”提供帮助,却没获得任何人珍重的呵护。
他想要的,那些只能从书本和电视上获得的有关于家该有的样子,从没有人主动给予过。
而现在,被一只小熊很轻易的实现了。
小熊鼓着嘴,呼呼的吹着气,这种久违的能用嘴巴做点什么的感觉,让他有一种重新为人的自豪感。
只不过呼出的气有限,他还是觉得手动扇风感觉上要更快一点。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突然就被紧紧的抱住,脸贴着脸,没有一丝缝隙的,这种用尽全力的拥抱让他有种要窒息的错觉。
他手脚并用胡乱的蹬着试图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其实也没用很大的劲,从陆怀青越收越紧的胳膊和死命埋在小熊瘦弱的肩膀上毛茸茸的头就能看出来,人家压根没把这点力道放在眼里。
小熊的眼前倏地浮现陆怀青越过栅栏时干净利落的身手,突然他听到陆怀青出声说了句什么。
但没听清。
所以他支楞起脑袋,努力的歪歪头,想把折下来压到脑袋上耳朵解救出来,听一听陆怀青在嘀咕什么。
因为他发现陆怀青是一个心思很敏感又倔强的小孩,轻易不在外表现什么,做什么都是悄悄的,也不告诉你,等你发现了,一般都会吓得一跳。
要想避免这种受到惊吓的意外发生,必须及时的给予回应。
小熊努力的伸长脖子,听着陆怀青喃喃自语一般,声音不大,分辨不太出来。
又等了一会儿,他实在是有些累了,干脆放弃挣扎,任由陆怀青把他揉扁搓圆。
于是安详的闭上眼,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水龙头放水的声音,接着身上的小马甲被脱下来,他感觉身上一凉,接着被投放到一处温暖的所在。
他睁开眼,陆怀青手里正拿着肥皂,准备往他身上打点泡泡。
小熊今夕不同昨日,已经是一个不用掩饰自己会动会跳的小熊,他推开陆怀青要帮忙的手,把肥皂接过来,朝陆怀青又挥了挥,示意他赶紧忙自己的事情去。
陆怀青显然没看懂,表情一下子变得很落寞,明明昨天小熊的任何事还是自己的亲力亲为的,他是小熊最亲密的伙伴,现在这一切似乎颠倒了过来,小熊很明显的不需要他,但他却很依赖对方。
“真的不需要我吗?”离开之前,陆怀青最后一次问。
小熊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拿着那块刚染血的小方巾,拉直了当做搓澡巾搓搓自己的背,又搓搓脚底板和脑袋顶,热火朝天的。
陆怀青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离开了。
他心神不宁的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一直到小熊洗了澡从浴室探出一个头,他似乎已经把自己弄的半干了,但摸上去还是湿漉漉的。
他两只手飞快的比划了什么,陆怀青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盯着看了一会儿,试探道:“要吹干吗?”
小熊飞快的点点头。
陆怀青打开柜门,从地下拿出一个小吹风机,昨天给小熊吹身上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用,以后怕是会有更多机会。
等插上电源,将吹风机拿在手里,他却有些迟疑,私心里他不想让小熊自己吹,但小熊是一直独立自主的小熊,他作为朋友,是应该尊重对方的选择的。
是应该尊重对方的,他在心里反复的念,但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吹风机也紧紧的攥在手里,甚至将小熊牢牢地圈在怀里,不让他有进一步的动作。
小熊本来准备让陆怀青抱自己到客厅里,找一个他既能舒舒服服坐着不冷,又有电源的地方,把自己吹干了。陆怀青一走进来,他就非常快速的跳了一下,比划了一个要抱走的姿势。
但陆怀青反常的没有第一时间向他这边望过来,想有什么心事似的。
他怎么了?
小熊凑过去,突然被拽到身前,狠狠的摁在洗手台子上坐下,他一抬头,对上镜子里一双有些阴沉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