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一回的几人预感不妙，果然下一秒，人堆中其中一人的脑袋砰然炸开，无数只黑褐色的虫子从里面涌出来，迅速四散想往船舱各出爬去。

“吱吱”声瞬间放大了数倍，变得清晰可闻，叠在一起近乎嘶鸣，传进人的耳朵里，折磨着人的神经。

众人看见这一幕，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在船舱里四处逃窜起来，场面一时之间混乱不堪。

兰诺几人面对这个场面，第一反应居然是求助地看向几个幼崽。

幼崽也确实不负众望。

鹤虱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迅速跑到了虫群中间，血脉里植物的部分开始向外生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人们觉得好似有一层光芒将他包裹，层层枝蔓从他的血肉里钻出来，几乎将鹤虱裹成一个人形的植物，枝蔓顶端带着淡蓝色的五瓣小花，不停向那些虫子的方向生长。

枝蔓像是带着某种剧毒，所过之处，虫子便翻仰死过去，没一会便硬了。

这场面无论目睹几遍，山葡萄都依然很想感叹：“太夸张了……”

枝蔓以极快的速度向外生长，甚至超过了虫子爬行的速度，待到那些虫子停止继续向四周蔓延，鹤虱也慢慢收起来藤蔓。

“叽叽”声忽然安静下来，容纳上千人的巨大救援舱内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众人向那里看过去，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里看起来像是以鹤虱为圆心刚发生过一场爆炸，遍地都是虫子的尸骸，密密麻麻，黑黢黢的一片。

而鹤虱站在中间，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他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剩下那些人怎么办？”鹤虱说。

“他们脑袋都是虫。”

“逼不逼出来已经意义不大了。”

大小蓟说。

班岐冷静道：“目前船舱里有大约100人已经死亡，200人完全失去意识。如果不尽快将他们处理掉，还会有更多虫子跑出来寄生船上的人，直到所有人都被吸干脑髓。”

她说：“我们救不了他们了。”

“而且没有时间了。”康伯说。

按照之前虫子吸食死人脑髓的速度，就算现在发送信号求援也根本来不及了，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这次兰诺也没有提出异议，他们确实别无选择了。

目前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处理掉这些人保护船上更多的人，而不是继续天真地想着救他们。

康伯犯难道：“可是只要他们还在这个船舱里，虫害就一定会爆发。我们又不能真的把他们直接丢出星舰。”

银河外缘遍布着卫星轨道和飞行器航道，任由几百具尸体飘荡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那也太缺德了。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班岐突然想起什么，她说：“我们还有一艘商船！”

商船与湖星号接轨以后，一直连接在湖星号的连通舱上！

“可是，”康伯说，“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交接的时候那艘船上有两名驾驶员，说明那艘商船上并没有配备无人驾驶系统。也就是说，必须有一个意识清醒的人一起登上那艘星船并驾驶它，直到航行到安全地带启动星船自毁程序。”

事情又重新回到了无解的状态，众人沉思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兰诺突然轻轻地开口：“让我去吧。”

众人疑惑地看向他，他一字一句解释：“我是说，让我来驾驶那艘商船。”

＊

三百个被寄生者被搬上星船，连通舱最中间，班岐和康伯还有兰诺三个人站在一起。

班岐看着他，这个人凭一腔热血租下一艘巨大的星舰，接上2500难民，在冰冷的银河外缘燃起了一点希望之火，仅凭一个名字支撑起所有人向着生的希望浩荡驶进。

又因为自己的自负与偏执，他几乎葬送掉了三百多人的性命。

不仅如此，在跌下神坛以后，他亲手开枪打死了自己曾经的信徒。

现在，他要为修正自己的错误，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独自登上一艘满载死亡的星船。

从希望之号到死亡孤舟，先是救生，然后赴死。

他执意要救的那艘星船，最后成了他为自己选择的坟墓。

她说不清自己心里面到底是什么感觉。

她看着兰诺。

他金发狼狈地垂在额前，白大褂也不再干净一丝不苟，但这个时候，他竟然有种和联邦各大报道上刊登的兰诺·波尔全息投影照片一模一样的意气风发。

兰诺看向她，与她对视，忽然说：“班岐。你叫班岐对不对？”

“你说你是因为我才来到这艘船上。我很抱歉。”兰诺微笑说，“希望你……别对我灰心。”

班岐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眼眶微酸。

她虽不至于将兰诺当成信仰，但他一直是她愿意去相信的。

“别灰心。”兰诺说，“无星界医疗事业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还记得我在你们学校演讲时说过的话吗？”

兰诺看着她，缓缓开口：“我们的理想是让医疗‘无星界’，无星界不是制度，不是模式……”

班岐近乎本能地接出他下一句话：

“无星界是一种精神。”

兰诺看向她微笑：“我们以凡人之谦卑，操人类最高之权柄。”

班岐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来：“我们永不向权力妥协。”

而兰诺依旧微笑：“我们永远向生命致敬。”

他转身走进连通舱中，隔离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巨大的星舰再次与星船一分为二，分别沿着航道驶向不同的方向。

小小的星船没多久就消失在了浩渺宇宙中。

康伯将手帕递给班岐：“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派遣湖星号去救那2500名难民？”

班岐接过手帕，用不解的目光看着他。

“从前难民会顾及星际航行的危险和肆虐的星盗，不敢轻易离开孟卡。他们虽然艰难，但还是会权衡利弊做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康伯说，“但是自从救援委员会宣布将向滞留太空的孟卡难民提供援救后，你知道义无反顾离开孟卡逃向太空的人数翻了多少吗？”

“1.5倍。”他自顾自地说，“1.5倍。但是一艘湖星号只能救助3000难民——死在太空的人数并不会变少，反而会越来越多。”

班岐满眼震惊地看着他。

“无星界救援事业，当一往无前，但绝不能一厢情愿。但是——”康伯说。

“有一句话他说得没错，无星界是一种精神。或许兰诺的理想主义并不能促使他完成伟业，但无星界精神永远需要兰诺·波尔。”

“去发讯息通报湖星号的情况，告知救援委员会我们将在半月后照常着陆。”康伯拍了拍班岐的肩膀，“我太累了，班岐。后面的事情，就全部都交给你了。”

＊

指挥室内，班岐背影单薄地坐在椅子中，好半天，她终于动起来，抬起胳膊，摁下传讯按钮，开口：

“我是全星际救援委员会派往湖星号的实习医生班岐，由于波尔先生的错误决断……”她说到这里，忽然伸手按下终止键，以最快的速度拦截了那条讯息。

她的头低下去，手放在操控台上迟迟没有动。指挥室里一片昏沉寂静，只有操作台的屏幕散发出一点微弱的亮光，照着她的身影，顺着她垂落的发丝缝隙溢出来。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重新启动通讯按键，用最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说：

“我是全星际救援委员会派往湖星号的实习医生班岐，由于不可抗力，湖星号星舰上遭遇了一场严重瘟疫。领导医生大卫·杰罗夫、兰诺·波尔，已因救援感染牺牲。委员会采取紧急措施，现已根除传染风险。湖星号幸存共计两千二百七十人，将于半月后着陆F21号星。”

班岐坐在那里，看着按键亮光闪烁，宣布着这段话已顺着星网，抵达联邦的每一个角落。

＊

11号实验基地实验室内，三个男人站在全息投影幕前，除了一个看不见表情，另外两个人的神情都是肉眼可见的严肃。

投影幕内，正实时播放着本次百草药儿园新生入学资质测试比赛唯一一个S级考场内的画面。

11号实验基地外星野四垂，此刻距离考试开始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其他ABC级考场的考生都已经陆续考完登出了系统，只有这一个考场的考试还在持续。

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直到这场考试终于宣告结束，几人眼睁睁看着【瘟疫游轮】考场的总积分在积分结算以后蹭一下跳到了排榜断层第一的位置。

然而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突然听见与考试系统相连的全息投影内，传来了一声刺耳的报错声。

与此同时，林就手腕上的母亲手环，再一次亮起了红光。

林就抬起手腕：“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静恩清脸色一白：“估计是考试系统出问题了，两个队伍卡在考场里出不来。”

“我就说把你那陈年老破烂都扔了！”

两个人说话间，阿律耶已经坐在了操作台前，他从机械目镜中拔出一根线连上系统操作台，手指飞快操作着，语调稳得像是在做普通检修：“应该是他们几个对考场原剧情修改太多，系统一时负载不了。”

林就看着他：“有办法？”

阿律耶嗯了一声：“切我的系统，另外创立一个安全的节点，去那里接应他们。”

林就想问具体怎么操作，话还没说出口，阿律耶就已经站了起来，将系统设备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失去视野的前一秒，他看见，他设备的数据传导线的另一头，连接在阿律耶漆黑的目镜上。

＊

几个幼崽如来时那样站在甲板上，看着外面浩渺星空。

随着星船驶离星舰越来越远，湖星号内的风波宣告彻底平息。

安静了十几小时的系统终于久违地响起电子音。

【恭喜完成考试！考场：瘟疫游轮，考试时间：17小时33分钟。】

【即将关闭考场，开始传送考生。】

【考生传送失败。】

【系统错误，无法退出考场。】

【&＊@＊？#】

【已重启系统，正在创立节点……】

【节点创建成功，开始传送考生。】

几个幼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卷进了一道白光中，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再次落地时，六个崽只觉得翻江倒海，好像晕船的人在海上漂了半年一样难受。

他们看向周围，巨大的星舰已经着陆，耳边传来班岐的声音：“湖星号已成功抵达联邦F21号星，请大家不要拥挤，做好登记以后有序下船。”

崽们：？

这干哪来了？

几个崽茫然地被人群裹挟着走下星舰，劫后余生的星舰漂泊半月终于着□□周不断传来哭声，外面乌泱泱一圈人，有前来接应难民的亲属，也有看热闹的人。

实况摄像机在头顶咔咔闪烁着，毫无章法地拍摄着接应台的一幕幕。

幼崽们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直到荆芥突然指向人群中：“林园长！”

崽们随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林就怀里抱着一把不知道从哪现薅的野花等待着他们，旁边还站着那个整天乌漆麻黑存在感又强又不强的阿律耶。

幼崽们这才发现，林就给他们一种安心，是兰诺和康伯无论多厉害多能镇场都无法给他们的，熟悉之人的安心。

幼崽们小鸟归巢一样向林就跑过去，林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皮笑肉不笑：“你们三结义克我是不是？”

蒲呦莫名其妙：“什么三结义？”

“没什么。”林就把花束递给蒲呦，笑出一排白牙，“恭喜你们考场拿第一。”

蒲呦抬头看着他，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看起来多少有点像是在看神经病。

他迟疑片刻还是接过花：“谢谢？但我们自己有。”

林就：“……对不起我忘了。”

林就有商有量说：“那要不你还给我？”

他朝蒲呦伸出手，蒲呦抱着花跑开了。

林就笑一声：“走了，回家了。”

蒲呦抱着花，林就牵起荆芥和山葡萄的手，旁边被三个臭皮匠队挤得没地方了，鹤虱小队三个人只能跟在阿律耶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