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就走出阿律耶的房间，刚好迎头撞见过来找他的静恩清。

“蒲呦说你找我？”

幼崽在林就药剂的作用下恢复良好，两个人心照不宣，都对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缄口不言。

林就张口刚要说什么，想到阿律耶功能强大的目镜，又将静恩清推远了点。

他压低声音问：“你知道这位阿律耶上将的身世吗？”

“不知道。他的姓氏没有公开过，外界一直传言他是联邦高层的儿子。”静恩清看向他，“怎么了？”

“没怎么。”林就说。

就是突然好奇，联邦到底从哪捡来这么个宝贝疙瘩。

“那些幼崽恢复得怎么样？”林就特别关照了一个，“荆芥怎么样了？”

“所有幼崽都在恢复，有些已经没有大碍了。荆芥说头痛，从考场出来以后就一直在哭。”

他刚从那边过来，荆芥哭得头上叶子都耷拉了，看着怪可怜的。

林就说：“她在这个考场里的精神损耗太大了，没关系，好好休息一阵应该能恢复，等会我过去看看她。”

静恩清点点头：“大小蓟第一时间就去医务室里看她了。”

林就：“……那完了。”

*

林园长考个试考得差点损兵又折将，药儿园停课了大约一周以后，幼崽们终于全都恢复得差不多，连受影响最严重的荆芥也能活蹦乱跳了。

设备又送去检修了一遍，死活没有查出任何问题，只好又原样接回了11号实验基地系统。

实验室中，林就坐在操作台的投影前，实验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静恩清一身白大褂走进来：“你找我？”

“设备检修导出数据的时候发现了点东西。”林就的指节缓慢地敲击在实验台的玻璃桌面上，“有人偷偷连了网，却不知道要删除浏览记录。”

“谁啊？不是说了未经允许禁止所有人用生命手环私自连网吗？”静恩清凑近了光屏，看到上面的ID，“蒲公英，蒲呦？”

他念出那条搜索记录：“鹿角兔？他搜这个东西干什么？”

令林就在意的却并不是这个，他看着光屏里的名字，对静恩清说：“你不觉得这个崽在所有实验体里，有点与众不同吗？”

第一次见面就敢带着另外两个崽往瘴气林里钻，差点要了林就一条老命，参加个入学考试浑身上下全是野路数，然而最让林就觉得不一样的还是……

林就看向静恩清：“为什么都叫他蒲呦，这个名字是谁给他取的？”

“他自己。他死活不愿意别人叫他蒲公英。”静恩清推了一下眼镜说，“这个孩子很聪明，但是有点，嗯……邪性？整天神神叨叨的，在你来这之前一天到晚就想着怎么翻出11号追寻自由。”

“奥……没事。”林就说，“INFP。”

林就说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蹙起眉看向静恩清：“你刚刚说什么？”

静恩清一脸茫然：“我说什么了？”

林就微微抬头，一双黑眼睛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嘴上却说：“……没什么？”

静恩清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你没事我就走了，今天接最后一批幼崽离开医务室，我忙着呢。”他边走边回过头说，“你要是好奇可以自己去找蒲呦聊聊。”

然而就在他将要走到门边的时候，林就突然开口。

“静恩清。”

“你从什么开始时候知道我不是原来的林就的？”

静恩清的脚步猛地一顿。

实验室内是长久的沉默。

林就不急，长指敲击玻璃实验台，耐心十足地等着他开口。

僵持半晌，静恩清终于道：“从你醒过来，说第一句话的时候。”

林就的手指停下了动作。

那就对了。

其实仔细想想，自从他醒来以后，伪装得并不算是天衣无缝，甚至有的时候可以说是相当拙劣。

相应地，静恩清也可谓是漏洞百出。

作为一个和原主林就朝夕相处过的人，静恩清不仅没有怀疑过他，甚至在他最初对实验基地一问三不知的时候主动帮他解围，自己作为一个“废物酒鬼”随手调配出治愈幼崽的药剂他也没有对他提出任何质疑。

如果他早就知道他不是原主林就，那这一切反而都说得通了。

这次轮到林就有些警惕地看向静恩清：“所以你才会怀疑我修改了考题想利用幼崽离开11号——你既然并不信任我，为什么一开始要帮我？”

“因为我需要人来挽救实验，这是林教授的心血。”静恩清转过身坦然地说，“只有你有能力挽救共生实验。”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就拧紧眉头，“你早知道我会来到这？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林就。”静恩清抬眼看着他，“无星界救援组织创始人班岐和草药共生计划奠基人林东璧的儿子。11号实验基地总负责人，百草药儿园园长。你——林就。”

他说：“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会有人在乎。”

他话说得如此含糊不清，林就却在某个瞬间忽然就懂了他的意思，并惊觉他说得一点没错。

在当时，无论这个人是不是他都不重要。静恩清只是需要一副林就的皮囊，这个时候告诉所有人林就是假的，只会让共生计划彻底毁于一旦。

所以静恩清选择了隐瞒。

他是谁从哪来根本就不重要，“林就”的整个身份就像是个现成的枷锁，从一开始他的每一步就都被规划好了，他必须接手基地，他必须挽救幼崽，他根本就别无选择。

从他的身份到瓶中婴儿再到对赌协议，精妙得就像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合谋，似乎所有的一切就是为了将他困在这里。

原主林就作为以自身为筹码为11号基地筑下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要“林就”还在，实验就还有进行下去的希望。

然后再由他接手，挽救早就已经状态糟糕的幼崽。

只有林就可以挽救共生实验。

林就。

和联邦签下对赌协议的林就。

一身学识可以救回垂危幼崽的林就。

那他来到这里，到底是不是一个巧合？

“但是林就。”静恩清站在门边说，“对不起。我为之前的怀疑向你道歉。不管你是谁，我都应该相信你。”

“是吗？”林就不知道为什么轻轻笑出声，他隔着一间实验室的距离看向静恩清，发丝垂落在额前挡住了眼，“但是我现在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你。”

静恩清离开实验走了，林就独自坐着，第一次复盘起到这以后发生过的一切。

联邦想要实验看见成效，系统也只给了他一个完成实验的笼统任务，后面大部分时间一直像新手指引一样存在着，在林就逐渐适应了这个世界以后，干脆装死没有动静了。

林就蓦然想起，系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他试着开口喊：“系统？”

安静的实验室里，脑海深处传来轻轻的嗡鸣，始终没有等到一声回应。

*

药儿园始终没有恢复上课，并且静恩清和林就的关系好像也突然变得不怎么好，静老师对林园长的去向一问三不知，阿律耶顶着个目镜找了大半天终于在育儿园区的台阶上找到了晒太阳的林就。

自林就将顶棚拆除以后，从前阴暗的育儿园区一下子变得阳光了起来，幼崽们将这里当成游戏场，不上课的时候就扎堆在这里玩。

此刻林园长托腮看着自己的根苗满园乱跑，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律耶迈开长腿拾级而上，走到林就身边，将一份文件递给他。

林就似乎是直到自己的阳光被挡住才回了神，他一偏头看见那份文件，又沿着他修长有力的指节将目光移向那人被遮住一半的脸，这才疑惑地将文件接过来。

阿律耶在他身边坐下：“我和联邦沟通过了，你希望给实验体实际救援机会的请求，联邦同意了。”

林就很是诧异，他转头看着阿律耶，想到最近让他很糟心的静恩清，脑子里冒出来一个荒谬的想法。

这破地方怎么人越来越狗，狗越来越人了。

他翻开那份文件：“这是？”

阿律耶说：“帮你们争取到的第一项任务。”

“墨尼迪？”

阿律耶“嗯”了一声：“最近联邦有一批需要运往墨尼迪的疫苗，任务难度不大，抵达墨尼迪的时候会有DWA的人接应。唯一的要求是要有两名成年的联邦公民陪同实验体一起过去。”

DWA就是无星界救援组织的简称，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发展出了相当的规模，几乎所有星球上都遍布着DWA的足迹，是真的做到了“无星界”医疗。

这次接应他们的应该就是DWA常驻墨尼迪的团队，说不定还会见到一两个一期实验体。

林就也懒得看了，直接将文件一合：“那你和我一起带他们过去不就行了？”

阿律耶声音迟疑：“……我？”

林就一副很好商量的样子：“反正这里一共就三个成年人，要么你留在这里带崽，恩清跟我去墨尼迪，你自己选。”

“不要。”上将看着一院子叽叽喳喳的幼崽幽怨地说，“……我不喜欢小孩子。”

林就轻轻笑了一声。

他低头，看着那份文件封皮上的“墨尼迪”三个字。

他从前真是为幼崽考虑才想着给他们争取在现实世界中的实践机会，但是现在……他倒是真觉得自己应该离开11号去外面看一看了。

身侧响起阿律耶的声音：“这次任务最多批准你带四到六个实验体，你想好要派谁去了吗？”

他问完，刚好蒲呦抱着个皮球从他眼前嗖一下掠过：“园长好！”

园长伸手一捞把他薅了回来。

还没明白自己怎么过来的蒲呦抬起头有些懵圈地看着他，林就伸手摸摸他金黄的发顶。

“呦仔，你想去外面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