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在回廊里用了饭。
明媚怕她们拘束,没陪着她们一起。
留下功课,让她们回去继续研究,便回房了。
今日说的也不多,都是些工资待遇的事儿,想想没什么关于意识、哲学之类的思考,没大问题。
明媚放心的走了,她就是想给大伙多发点钱,所以照搬了上一世一般公司的简单核算方法。
要是照着这边手工业的人工算法,敲骨吸髓都难以概括,资本家得活生生笑死自己。
要是在她的产业里,还有吃不饱、穿不暖、看不起病的,她就一头撞死算了,这辈子她活得够有优势的,也该照顾照顾旁人了。
作为侧妃,她想做点国计很难,民生还是能沾一沾的。
五人一顿饭吃完,只战娘子吃的欢实,一人吃了三人的量尤嫌不足。
浅绿看她吃的好,额外多给了不少,下意识摸了摸人家的肚子,怕撑了。
战娘子挺着肚子任由她摸,嘿嘿的笑,逗得浅绿也笑起来了。
木讷的木娘子有了心事,胡乱扒饭,食不甘味。
青娘子被娘娘东家数落了一顿,说她是最聪明的,纺织机都带着改进五次了,怎么就不知道给大伙多造上几处福利,叫她回去发挥想象力。
老天神仙,五百文一个月还不足,还要七天休息两天,还要带薪,不休息给额外再发一份工钱。
还有什么公假,咱们啥时候能跟官老爷一个待遇了,还比老爷们多歇两天呢,不歇还给三倍工资。
还发别的钱,打扫卫生、造饭,不就都顺手的事儿嘛,都让记下来发钱。
还要看大夫和日后养老钱,都给做进去,哪有东家这么管长工的,这不是管孩子养老人这就这样了嘛。
这得是什么想象力啊,哪个账房能这么给自己算工钱,那不是明摆着坑东家,早就得让大棍子打出去了。
最奇怪的是,东家这么一算账,成本收入都亮出来,她居然觉得她们做工的拿这些工钱,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她们二百人,若是按照之前想的一月二百文算,拿的工钱还顶不上原材料的价儿呢。
再算上给她们这样好的伙食和衣裳,居然也就是多这么一点儿开支,和收入一比,也没多少。
过去,她跟爹娘去地主家做工,打谷子,种麦子,推磨,喂马什么都干,累死累活,起早贪黑。
地主可说养着他们吃喝费钱死了,他们吃的比干的多。让他们做工是给他们活命的机会,每次给发那点儿工钱都说是赏赐,得他们千恩万谢才能领。
青娘子虽说算数没有花婳好,可算账还是会的。
原先她没觉得错,所以从没算过账。
这么一算,当初长工给地主做的农活换成钱粮是多少,长工拿了多少工钱,又吃了地主家多少粮。两下一合计,地主得了九成九啊,还把那漏下来的一丁点说成是给长工赏赐,恨不得让他们祖祖辈辈记住这份恩德,老老实实代代当佃户。
那时候,他们哪里会算账,连数字都认不全,自己名字也不会写,人家说什么都当是真的,感激的不得了。
娘娘东家说,这是她们该得的,是用劳动换的,不是谁的恩赐,也不用谢谁。
东家说,她出的生产资料,她们出的生产力,没有谁欠了谁。可她们是欠了娘娘大恩啊,没有娘娘教诲,她们怎么会懂得这些道理。
东家说,明年再涨工钱。她听明白了,就没有过去那些自己不配的感觉了,居然还觉得挺有道理,多劳多得,正该如此。
东家说,等纺织场两千人招满,不再需要扩大生产规模,她们这些女工的各类收入相加,应该逐步调整到占总收入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她自己粗略算了算,到了那时,若是基本数据不变,她们每人每月应该能有八到十两银子,地主家都没这么多收入。
这一顿饭连吃的什么都不知道,青娘子瘫着一张脸,脑袋瓜子里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总觉得有些东西要冲破脑门挤出来。
一会儿想大伙一起改进纺织机满是木屑的手,一会儿想花婳带着几个擅长算数的熬夜改图纸的时候,一会儿想小丫头们围着赵嬷嬷欢呼雀跃的样子。
娘娘东家给的多吗,多啊。
她们应该感恩戴德吗,应该啊,这世上哪里会有东家把账目算给长工听的,哪里会有东家教长工自给自己核算工钱的,哪里会有东家教长工知道劳动的道理啊。
是她们不配拿吗?
不,不是。
青娘子仿佛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念头,整个人倏忽一下,就不一样了。
有些人,其实不用把道理掰开了告诉她,只要点一点让她知道自己的价值,她就能瞬间想到其他。
青娘子是真的很有想象力,她已经从女工,想到佃户,想到自带干粮的劳役。
这个世界的真谛,似乎又在一个人面前打开了门。
战娘子不住的拿眼神扫她,把饭碗又扒拉的离自己近一点,总觉得青娘子突然就沸腾了,好像要出去打架的样子。
五个人互相扶持着上了马车,驾车出城去了。
“五娘,你再算算,咱们以后能拿多少。”木娘子拉着花婳的手,沉默了一路的她终归还是憋不住,问了出来,“娘娘,娘娘东家说的,给咱那么多钱,可能行吗?”
花婳脑袋瓜子一抽一抽的疼,碎绿娘子说了她这叫用脑过度,让她回去歇着,睡一觉就好了。“二两四,这是今年的。”她有气无力的,实在提不起精神。
木娘子哆哆嗦嗦的,“二两四啊,俺怎么能拿这么多银钱,俺家当初卖了俺,才值二两。”
“别叫唤。”水三娘揉了揉木娘子的脑袋,“若是不用心做工,一月织不了五匹上等丝绸,是没这么些银钱拿的。”
木娘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当初他们嫌弃俺有病,干不了活,都不要俺。若是叫他们知道俺一月能得这么些,可找过来怎么办。”
“那就打他们,你辛苦练的弹弓,不是摆设。抢劫娘娘产业的女工,不要命了。”水三娘扒开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直直说道,“咱们如今是娘娘纺织场的女工,正经秦州女,不怕他们。你若是念着老子娘生养一场,他们卖了你,你也算还完了。若是念着你那已经休妻的夫君,可就太难看了。”
战娘子驾着马车,急急忙忙帮腔,“咱帮你打他们,要打十个。”
青娘子挑开帘子,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战娘子缩缩脖子,不言语了,专心驾车。
“咱们姐妹一场,哪个没有点儿伤心事。而今托娘娘的福气,靠着赵嬷嬷和崔君,才有今日安生日子过。日后,若想多挣银钱,还得靠咱们自己多做工。切莫想不开,再栽原来的大坑里去。那就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娘娘一片苦心了。”水三娘谆谆告诫道。
诸女都点头,木娘子也收了泪,面上已不见踟蹰。
“娘娘的话儿都有理,咱们合计合计,回去开大会去。娘娘的道理,咱得告诉大伙儿,不能昧下。五娘辛苦一下,再支撑一回,把娘娘怎么算的账给大伙再演示一遍。”水三娘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花婳的脑袋。
“晴娘领悟的多,到时你先说。咱们都在一处半年多了,该学的道理都学过,最笨的那个都会读书了,只要跟大伙说明白,咱们纺织场日后前程差不了。”她一边给花婳揉脑袋,一边冲着青娘子道。
青娘子点点头,“娘娘的话,咱们得告诉大伙暂时保密,其中道理,我会给大家讲。但是,就限于庄子里这些人知道。咱们的工钱也不能透出去,若是出去张扬,一定会被其他织行打压的。虽说娘娘不怕,可也不能给她添麻烦。”
娘娘说的通透,青娘子听的糊涂,回过味来咂摸,总觉得娘娘不是单单在说女工的钱粮分配,这里面还有其他意思。她反复想,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
在她们称霸全行业之前,关于劳动的秘密还不能透出去。
长公主府
苏记与崔惟熬了一天一夜,两人都没睡,眼底全是血丝。
对崔惟倒是不至于上大刑伺候,可也没给他好受。
食水都不给,也不让他睡。
苏记自己吃喝,虽说也没睡,但他是在处理外务。
南山案已查到刑部要员暗中护持的走私路子,但还有几处疑点串不起来。
崔惟硬气,就扛着,不肯冲外头喊。他还是府中舍人,也没说下头真敢饿死渴死他。
顾叹瞅着俩人闹别扭,寻了个空儿,带着账册走了,去旁边偏厅研究去。
这里面真有意思了,不少朝中大员及其亲信名列其上,刑部一个部堂能发展出这么多暗地里的党羽?
得研究研究。
荀真回来又走了,都没察觉俩人不对劲儿。
王秀压根就没回来,他自有外头的任务。
剩下一个许业,没事就爱撩拨。
崔惟半死不活的,极为难得见他这样,正好逗着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