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提前做了大量准备,明媚去南山园子前,便十分轻松,夜晚写了些文字,便要早些入睡。
戊时末,赵嬷嬷亲来,敲开了院门。
明媚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深绿打来水,浅绿去取衣服,点绿与碎绿都被叫了起来,穿衣打扮,要随着她出去。
赵嬷嬷摆了摆手,没让她们跟着。
待明媚穿过二门,进入前院中厅,脑子还有点迷糊,恍恍惚惚间似乎见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人,那一身亮银铠甲只脱了一半。
赵嬷嬷推了她一把,“娘子可是睡迷糊了,快叫人啊。”
苏记轻咳了两声,见明娘子没反应,又重咳了两声。
“述之,你躲我远点儿,没事别传染给我啊。”来人颇为嫌弃,或者说是表演的颇为嫌弃,捂着鼻子走远了点。
明媚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不是在做梦。
“阿媚,怎么,不认识我了?”来人吊儿郎当,上下抛着一只有些破旧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朵像是太阳的花朵,已经有毛边了,显然是主人的爱物,时常摩挲的。
“阿昭?”明媚轻轻呢喃,满脸不可置信。
人在秦州的郡主,漏夜返回,这是大罪啊。
她怎么敢,怎么会,怎么能?
明媚下意识四下看去,屋里赵嬷嬷、苏记、许业、顾叹均在,诸人神态松弛,不像是要即刻谋反的样子。
那你回来作甚?
“某人的准备做的太细,导致发生了不可抗力,所以我就回来了啊。”上官昭继续笑嘻嘻,半曲着长腿,没有正形,说了一句废话。“来个人,给小阿媚解释解释,是怎么回事,明日她还得唱主角呢。”
苏记前跨一步,张了张嘴。
上官昭收回荷包塞进怀里,去寻果子吃了,秦州虽说经商发家,可用钱的地方太多,她就算是郡主,是上官氏的家主,也没京中王府这么多供应。
明媚对着苏记,必须仰起头才能看见他的脸,扯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来。
“据各方探查,济宁侯有谋逆之心。陛下已秘令郡主返京,协助京中大营平叛。”苏记面无表情,低声吐露出一个结论。
这两日,明媚一心搞她们的演习,就没太关注苏记这边的进展,没想到居然平地起惊雷,炸出一个大家伙儿来。
“济宁侯疯了吧,他凭什么谋反?靠刑部的衙役,还是大狱里的囚徒?”明媚不可置信,济宁侯根本就没有兵权,动不了京中任何一支兵马。
等等,为什么不用十二卫?
莫非?
“与你打了一个主意呗,预备在园子里动手,擒贼擒王嘛,有几个十二卫的窝囊废手下就够用了。”上官昭啃了果子,又吃上糕点,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把俊俏的眉眼都挤成了一团,含含糊糊的说。
“陛下不在京中,他要擒拿哪个王?”明媚冷汗一片片的,这场杜夫人主持的花宴,身份最高的也不过是秦王的侧妃罢了。
别说是她低估自己,对皇帝而言,擒拿她俩一点分量都没有,济宁侯不会不明白。
所以,宴请人员变了?
“皇后娘娘令太子与诸位在京的殿下均要参宴,连五皇子、七皇子、八皇子都不例外。”苏记善解人意的回道,明娘子的神色总能反应她的心声,特别好猜。
“我那舅舅与舅母,还真没拿儿子当回事儿。明知山有虎,偏向山扔孩子。不稀奇,他老人家这次出巡,到了没干好事。前日派人掘开大河,淹了北岸的河东,那几十万亩泡水里的土地,是河东派的命根子。他啊,就是逼着济宁侯那个油滑的不倒翁狗急跳墙。这下好了,十二卫没理清之前,也全不能用了。”上官昭连着吃了两块糕点,又灌了一杯茶水,才算糊弄住了肚子。
十二卫里各地的兵士都有,不比京中大营,全是关西来的嫡系。
“粮食今年秋还得涨价,好在夏粮下来以后没少囤。”顾叹捋着胡子,思索库里的存粮数目。河东是产粮大户,皇帝是出了口恶气,难保下头不会饿肚子。期望今年可得是个太平年景,最起码洛伊府周围得能支应上,河洛平原没事儿,中枢就能安定。
“给咱家再送点,今年的利不送回去了,都买粮,不拘是哪里的,也不拘是啥。”上官昭挥挥手,金银哪里有粮食重要。她可太清楚舅舅的秉性了,睚眦必报都是轻的,任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枪,那真是活腻了。
济宁侯要是也把自己搞成一个活死人,老实退下去,看在他当年带头投降的份儿上,还能有几年好活。
偏生他不肯给自己一个体面,继续搞事。
为了逼迫皇帝从河东回京,避免把他们老家的命脉撅折了,搞到太子头上了。
猖狂到如此地步,皇帝要是没有三分火气,那他就不是开国之君了。
冬日之事,皇帝心里且没过去呢。
河东这些人串联,从上到下,皇帝都给他们记上了一笔,没及时投诚的,就是皇权的对立面,死不足惜。
河东如此,司隶也没那么好过去,不整治的他们服了,以后谁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眼见着他们越说越偏,顾叹还转身就走,估计是继续去收粮食了,明媚赶紧说道,“阿昭,明日需要我做什么。”
“阿媚,明日危险,本不准备让你去了。”说着,上官昭瞪了苏记一眼。
苏记罕见的摸了摸鼻子不敢吭气,缓缓说道,“只是,娘子准备做的充足,不让娘子去,唯恐旁人不得当,毕竟事关几位贵人的性命。”
显然,苏记没把郡主的意思传给明娘子,就这么看着她忙活了两天,把自个陷进去了。
“娘子聪慧,且与园中菱芽娘子有莫逆之交,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苏记有一百个理由,让明娘子去犯险。
“你,过后再清算。”上官昭抢过话头儿,先对着苏记横眉说完,又冲着明媚缓和了神情,“而今,你手里的人,要护持的便不是谢璇姬与柳文卿了,而是太子李檀与秦王李桢,能行吗?”
明媚点点头,“只是两位出行,身边没有随侍吗?”怎么会用她身边的女卫与侍女呢?
上官昭叹了口气,“中宫娘娘与陛下不愧是夫妻,坑儿子不带眨眼的。中途,杜夫人会安排邀请李檀他们进内院,看贵女表演。”
“贵女表演?这是什么节目?之前没有这一出啊。也是,之前也没说太子与诸位皇子要参宴。为了引诱济宁侯出手,这筹码不可谓不大了。一旦真控制了这些人,洛伊城内瞬间就得瘫痪一半。”明媚愣了愣,“若是贵女上台表演,那安排的好戏,可还能进园子?”半数谋划都在那边,若是进不去了,可少一半人手。
“济宁侯可不是冲着控制去的,宗族百年积累湮没,他已经被刺激疯了。”许业幸灾乐祸,“河东狗,活该。”
“噤声。”苏记沉声喝道,许业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继续说道,“若非娘子提议,中宫还想不到让贵女表演,好合理安排太子与皇子进园子。”
明媚对于贵女表演这事儿,还得让皇帝的儿子观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是一时半刻没想到。
她纠结了一会儿,就放下了。继续问明日的细节,这时候再想演习一遍,时间还来得及。
“谢娘子与文卿,明日也得去吧。”若是没有她俩为名目,她自己是难以带这么多人进去的,不合规矩。
上官昭与苏记均点头,明媚提起一口气,“也就是说,明日太子与诸位皇子只带几个太监进内院,其余护持力量都得从我这儿抽调了?”
“不是抽调,是连你们在内,都是盾牌。”许业见明娘子老不开窍,没忍住,又插了一句。
上官昭与苏记沉默片刻,皆点了点头。
“其余人罢了,李檀与李桢,不能出岔子。”郡主并不在乎其余三个表兄弟,她奉命而来,没有向皇帝舅舅打包票给全带回去。
老头子搞这么一个局面,未尝不是试验儿子们,上官昭觉得自己这方奉命行事就够了。
弓着身子,明媚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嗡,她伸手捂住半张脸。
皇帝有病,非得逼人谋反。
济宁侯也有病,好日子不过,非得算计老板。
你打一拳,我还一刀,作甚就要走到这地步。
真是个有毛病的君臣庙堂,人人争权夺利,人人贪婪自私。
水淹河东,损失的难道就只有济宁侯的宗族不成。河东子民,难道就不是陛下的子民吗?
找不到证据直接拿下济宁侯,暗地里其他手段呢,就不能用吗?
说到底,他就是在报复吧,报复幕后黑手济宁侯还不够,迁怒他的那些同乡,在皇帝眼里,河东人冬日里都参与了对他的皇权发起的战争,一个干净的都没有吧。
君王一怒,血流漂橹。
以后,谁说皇帝不还在乎太子,就对不起河东灾民。
千百年后,若是后世有人记录了这件事的始末,太子还得背负一个导火索的坏名声。
到底是什么样的皇帝,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他真的是天下共主英明神武吗?
这是开国之君,这是开国之君?
找不到证据灭济宁侯的族,就玩儿天灾人祸祸害地方。
那大河可是好驯服?
今日掘开,明日可能堵上吗?
是堵不上,大好膏脂之地,就要成黄泛区了
济宁侯发疯,不躲着他走,还要往上撞,皇帝何曾拿太子与其他皇子当儿子看,就为了名正言顺灭了河东派,拿所有人的脑袋去赌。
但凡这边失误,明日伤了哪个皇子,有人要拿命陪葬,秦州也未尝不会是第二个河东。
“阿昭,你何苦趟这浑水。”明媚眼睛干涩,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