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安儿缓缓睁开双眼,身上竟不是以前总穿着的那袭白裙。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发现这是她头一次以长大的模样进入梦界。
她像之前无数个梦境一样,徐徐穿过翠绿的竹林,感受清风温柔地拂过自己的脸庞。她走进花海,嫩草扫过她赤裸的脚踝,花香染上她的病人服,悄悄安抚她狂躁的心。她走向木屋,站在檐篷之下,眺望花海之后那片广阔无边、倒映着夕阳橙黄光芒的梦湖。
「妈妈......」夏安儿恍惚地轻声呢喃,「我该怎么做啊?」
她望着嫣红耀眼的落日,第一次意识到,这一年来无数次给予她幸福慰借的地方,竟是妈妈的家。
「你真的在梦界留下了什么吗?」
夏安儿望着满天绚烂的彩霞,想起了花店之外浓浓的浊气,还有毫无消息的兰姨几人,忽然觉得自己又好像回到了一年多前,妈妈刚去世那时一样彷徨无助。
一心酸,眼泪又在打转。
然而此时,夏安儿的眼前忽地闪过一道白光,她连忙垂眸一看,发现胸口的梦石居然飘了起来。她错愕地盯着梦石,不知不觉低声唤了一声:
「妈妈?」
蕴藏在梦石中的力量听见她的呼唤,一道白光自梦石直射向天空,原本五彩缤纷的夕阳眨眼间沉入了梦湖。
天空换成了湖水蓝色,之后再变得深沉,变成了宝蓝的星空。
夏安儿愕然望着斗转星移,无数颗星辰在天上划出肉眼可见的银白轨迹,随后太阳又再次从远处升起,带着万丈光芒,破开无尽的夜。
花海里的花凋零、萌芽、成长、开花......日落日出,花开花谢,时间在夏安儿眼前飞快地逝去,一眼万年。
她愣愣地立在原地,想起了之前每次在梦界里玩耍几日,出去之后却只是过了片刻的时光,脑子比她意识到的转得更快,不禁脱口道:
「在梦界里,时间的流动是不一样的……」
夏安儿的脑袋疯狂地运转,心脏却缓慢地跃动着。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那要是润养力量呢?」
胸口的白光破开了她迷雾重重的思绪,夏安儿的脑里蓦然出现了一把声音,一把极其温柔的声音。
「梦界替女娲润养多年的力量,是时候要归还力量的主人了......」
夏安儿眼眸之中忽然浮现两点白光,她搅动不止的思绪逐渐沉静下来,化成一潭幽深的净水,无比清明。她缓缓地闭上眼睛,双手包覆着胸前悬空的梦石,嘴里默念着远古的咒语,要解开妈妈在数百万年前种下的结界。
古老的守护结界终于迎来了这一天,梦界守护了上百万年的力量逐渐甦醒。
竹林之中,翠竹忽然晃动起来,竹叶翻飞。紫风穿过层层竹子,拂向花海,所有的鲜花在此时一同绽放,花瓣之中徐徐飘出了绿色的灵气。梦湖之内,湖水波动不止,湖中心凝结了一颗巨大的水珠,静静地漂浮在湖面上,被再次破开云雾的太阳照得绚烂无比,金黄的日光照遍了整个梦界。
源自女娲本体,又经世上最纯净的梦灵借以自身修为润养的四种力量缓缓上升,风火水地之力以木屋为中心,蓦地爆发出一阵璀璨夺目的光辉,随即在夏安儿的凝视中从梦界消失。
梦界再次迎来了夜晚,满天的星宿闪烁不定。星河挂在天上,通向无边无际的梦界远方。
红尘暗黑的天空上,红、蓝、紫、绿四缕光束刺破了重重浊气,朝四个方向飞去。四神发现自己一直不断往大地流淌而去的灵气骤然停止了外输,反而有股温暖的气息钻进了灵脉中,正一点一滴地修复他们虚弱的身体。
四神终于得到一时片刻喘息的时间,却惊愕得忘记了呼吸,瞠目结舌地对着天空自言自语:
「这气息……是女娲?」
***
长白山的雪水被浊气蒸发,蒸汽混在浊气之中,挡住了凤凰的视线。长白山上,无数凤凰低飞悲鸣,黑色的岩浆急速冲下山坡,不断往外扩展。大火灵都护着小火灵离开,他们的凤凰却仍锲而不舍地吐出火焰烧毁岩浆里的浊气,希望能减缓岩浆流进红尘的速度。
主峯外圈,灼阳化成了一道火红的残影,所经之地,邪兽都倒地不起。灼阳沉重的凤翅钂被他一甩而起,在空中卷成了一个巨大的风火轮,将周围的邪兽绞得飞散。
延烨不喜欢与邪兽过于接近,用灵气在各处都架起了长弓,燃着火光的箭密密麻麻地直冲邪兽的脑袋,冲力之大,将邪兽都扎进了土地里。
他们的凤凰在爆破邪兽上方飞翔,双翅不断落下火光,将腾升的浊气都烧尽。只是天池内浊黑的岩浆奔涌不止,蚕食灵气的速度远远比火灵们消融浊气的速度快上许多。
不多时,火灵们都灵气透支,甚至还有火灵撑到灵石破裂,被扑面而来的浊气弄得飞散。
几个幼小的火灵望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火灵姐姐灵石消散,红光纷纷扬扬地散在浊气之中,火灵姐姐消散前结下的保护罩也在浊气的侵染下逐渐变薄。小火灵们眼眸中的泪光在打转,他们紧紧握着同伴的手,商量好反正都是一死,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打算在保护罩破裂之前一起自爆灵石,好歹还能杀死几头邪兽。
他们虽然下了决心,却对自爆灵石这事不大熟悉,正慌乱地琢磨到底要怎么做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倏地来到眼前。
一抹金光划过,孩子们都看不清楚那光到底是什么,只听到风声在耳边咆哮一般响起,方才身前的邪兽全被震散。
「灼阳师兄!」
小火灵们稚气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灼阳只觉得一阵晕眩,随即吐出一口黑血。他哐当一声,将凤翅钂重重地插进地里,紧紧握着凤翅钂不让自己倒下,嘴里叮嘱道:
「再往后跑,去第七峯,快……」
小火灵们都在犹豫,「可是……」
灼阳手臂一挥,直接将几个孩子裹在保护罩里投向远方。他目送着泪流满面的小火灵离开,视线幽幽地转回身前。
曾经的家园面目全非,灼阳的胸口疼痛不已,他甚至还能听见自己的灵石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小火灵们不知道怎么自爆灵石,但灼阳知道。
小时候,他曾听年长的火灵们聊天时提起一个传说。传说三百万年前,曾经有个水仙为了保护人类而自爆灵石。当时灼阳年纪虽小,却也懂得在长辈面前收敛表情,装出乖巧的样子静静地听着。
只是他表面上一脸正经,心里却对那个水仙的做法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弱者才需要用上的办法。
师傅总说不能自傲,太过自傲的想法,天道是会想办法让你吃上教训的。
灼阳露出一抹苦笑——
想不到此刻,面对排山倒海的浊气岩浆,自爆灵石的想法居然疯狂地在自己的脑里萌芽滋生,最后还硬生生地占据了他整个脑袋。
「师傅对不起......灼阳要先行一步了。」
他狠狠一咬牙,全身的灵气在此刻全都调转方向,一同朝灵石冲去。
他的胸口漫出光芒,那光芒越渐嫣红,就像要淌出血一样。灼阳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觉得周围的声音都隔着层膜似的,又闷又钝。
这时,一个暴怒的声音清流一样穿透了这些杂碎的吵闹,直接淌进了他的耳蜗中。
「灼阳!你给我停下来!」
灼阳沉重的眼皮掀了掀,瞬间就辨清了这是谁的声音。
往日里的延烨都是一副事不关己、悠悠闲闲的模样,这还是灼阳第一次听见他这么烦躁地说话。
灼阳淡然一笑,感受着胸口膨胀的痛感,憋得他几乎要窒息。他的四肢逐渐失去力气,终于都撑不住,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他望着长白山的天空,从没想过这世间能这么黑。他犹记得,当年自己在主峯上化出身体,睁开眼睛便看见日出,那时长白山的天空还是一望无际的耀眼的金色,云朵都烧着红色的光,就像……
就像现在一样。
灼阳缓慢地眨了眨眼——
红光、金光点燃了整个天空,空气中的浊气忽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势霸道的灵气,沉沉地将浊气全部压下,继而消融。
灼阳仰望着从远方展翅而来的火红巨鸟,牠全身赤红的火羽都燃着熊熊火光,每一次拍翼都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美得梦幻,又强得叫人望尘莫及。
灼阳在朦胧中思索着这到底是什么灵兽时,就感觉到有人轻轻地将自己抱在怀里,还将灵气缓缓输进自己的灵石里修复裂痕。
他望着眉头深锁的延烨,想开口却不够力气。延烨眉间的皱褶在灼阳灵石修复好的瞬间终于松了开来。他目光投向主峯,像是听见了灼阳的心声般道:
「我曾经在画本中见过相似的赤鸟,在神话中,那叫朱雀,不是灵兽,是神兽……」
朱雀带着周身烈焰席卷而来,长白山体在牠的翅羽摆动下颤动不已,深入地底的浊气被牠浓郁的灵气抵销。朱雀微微张口,火焰直射天池之内,只消片刻,岩浆便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仍滔滔不止地流淌出来。
凛冽的狂风忽至,卷着冷雨漫过岩浆,鎏金似的热浆立刻静止下来,凝结成坚固的土地。那细雨冷风不断,仍在各处山峯上萦绕盘旋,逐渐化成漫天的白雪,从天上徐徐飘落。
众火灵惊得目瞪口呆,被朱雀周身的金光刺得快睁不开眼,却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和灵脉正被一股温暖的力量修复,不禁心生敬意,纷纷双手捂胸,向朱雀垂首致谢。
朱雀仰首啸鸣,那声音空灵浑厚,仿佛从某个遥远的维度传来。所有的凤凰都啼声回应,在朱雀的身旁回绕,就像纷飞的火蝶一样美轮美奂。朱雀的赤羽在风中轻扬,要飞往下一个地方,凤凰们都缀在牠身后,想要送牠一段路。
然而就在朱雀转身,俯身往下调整方向时,站在牠头上的一个少年身影骤然闯进了长白山众火灵的视线。
那少年穿着一身仿佛从烈焰中脱胎而出的橙红,眉眼就像刀刻出来一样俐落深邃,双目之中有两簇鲜明的红光,居然比他身下的朱雀还要明亮。
那双眼睛他们应当是熟悉的,只是此时再看,却觉得那双极亮的眸中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成熟稳重。
众火灵满脸愕然,忽然想起黎族之内有一火灵,他出生时被人仰望,后来又被人睥睨,总听着别人嘲讽他不学无术,只会召唤无用的火蝶,却从未对嘲讽自己的人怒言相向。
而今,他们口中殒落的神童迎烈火重生,在他们所不能及的高空盘旋。长白山火灵仰视朱雀,还有围绕在朱雀身旁、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凤凰——
就像他们曾经鄙夷不屑,却被黎焰珍而重之的火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