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最后一天,一大清早,陶斯允还没睡醒就被陶潜叫了起来。
陶斯允睡眼惺忪,没什么胃口地吃着早饭,看着陶潜忙进忙出的背影,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地说:“哥哥,你真的要出去住吗?”
“不然我天天在这儿伺候你?想得倒美。”陶潜动作利落地扣上行李箱,指了指厨房:“冰箱里有包好的饺子和馄饨,饿了自己煮,少点外卖。”
“知道了。”
送走陶潜,陶斯允准备回去接着睡,刚躺上床手机就响了。
她翻了个身,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接起来。
电话那头,赵一然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轻快,语气感慨地说:“亲爱的,告诉你一个消息,你被抄袭了。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抄袭你的那位,五分钟前拿着作品集来面试我的设计助理,你猜怎么着,她去年设计大赛获金奖的作品和你当年的毕设一模一样,意外吧?作为曾经辅导你毕设的助教,现在我的心情很复杂,有一种小偷不知道我是警察,偷完东西以后来到公安局自投罗网的感觉,你能理解吗?”
“……”
赵一然是陶斯允在法国留学时的学姐,研究生毕业后就去了米兰工作,去年才被父母催着回国继承家业。
两人认识的过程也是充满了戏剧化。
当时大一还没开学,早上陶斯允去移民局排队取居留,然后回家。
她记得那天明明大罢工来着,可交通居然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一切正常,特别不符合欧洲人民一贯的做事风格。
车上的人特别多,她从车厢前面被挤到了车厢尾部,贴窗站着,途中在一个法国男生的提醒下这才发现自己的书包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
陶斯允脑袋“嗡”的一下,慌忙去检查包里的东西。
果然,她的钱包不见了。
就连装着各种证明材料以及一张大额汇票的透明文件袋也有拉开的痕迹。
小偷大概在里面没找到任何现金,所以只是随便翻了翻,然后偷走了她的钱包。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的护照和学校开的在读证明,以及租房合同那些都还在。
钱包里只有几十欧的现金,丢了就丢了,可是居留卡,国内的身份证,信用卡全都在钱包里!
欧洲人的办事效率向来就低,一个居留从预约申请到拿到手足足等了好几个月,因为办居留需要摁手印录指纹,她一个暑假都没回国,补办的话不知道又要等几个月……
陶斯允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先要给父母打电话冻卡挂失,还是先去报警。
这些事在现在看来可能不算什么,可她当时不过才十几岁,又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长期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只觉得天都塌了。
其实陶斯允自己也知道,她并不完全是因为丢了东西才哭的,而是缺少一个契机来释放自己长久以来的压力。
离她近的两个上了年纪的法国阿姨见她哭得这么伤心,关切地询问她是不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需不需要帮助之类的,用法语叽里咕噜地安慰了她半天,怕她听不懂,又切换成了英语,那时候陶斯允的法语还不是特别流利,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地对她们说没关系。
就在这个时候,她从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中清晰捕捉到了一个女声,“你是中国人吗?”
毫不夸张地说,陶斯允觉得听到的所有安慰都比不上此时此刻这一句母语的含金量。
赵一然和周余当时正好也在车上,见到自己的同胞被偷,立马就带着她下了车。
三个人沿着公交车经停的站点转了好几圈,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垃圾桶。
最后周余在附近街角的一个可回收标志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她的钱包,“是这个Mickey Mouse吗?”
“嗯……”
几张信用卡和现金被拿走了,不过幸好身份证和居留卡都还在。
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红色破财,下次换个黑色的钱包就好了……”周余想了半天,最后索性用这个听起来比较玄学的理由开解眼前的倒霉蛋姑娘。
赵一然也安慰道:“没事没事,信用卡及时冻结了就行,就当破财消灾了,小偷一般只要现金,钱包证件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没用,转身就扔掉了,反正被偷了第一时间翻垃圾桶绝对比报警有用,这是我来法国这么久得出的经验。”
米老鼠钱包在垃圾桶里蹭得脏兮兮的,陶斯允掏出纸巾擦了半天,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欧洲小偷特别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国人都富起来了,他们专门爱偷中国人,其实报警也没什么用,这些小偷基本都是以家庭为组织的,出来偷东西的都是怀孕的妇女和小孩子,已经是警察局里的老熟人了,抓了关两天,又放出来,法国警察拿他们也没办法,只能自己小心一点,提高警惕,以后你记得出门就把背包背前面。”周余摊了摊手,无奈地说。
……
就这样,她认识了赵一然和周余,后来的交谈中得知他们都是留学生,赵一然还是她即将上的那所大学的同专业学姐,在读研究生,周余和赵一然同岁,刚从Sciences Po毕业。
赵一然很热心,当即就把她拉进了学校的留学生群里。
***
设计行业抄袭是常态,创意和形式上的相似度要达到90%甚至95%以上才会被认定、判定为抄袭,特别扯,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多数时候原创设计师们拿这些“惯偷”也没什么办法,最多只能进行口头谴责。
大概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有些人在行业内才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法律只能约束君子,不能约束小人。”
这句话虽然不完全准确,但也不是空穴来风,无比辛酸地道出了如今业内人士的无奈。
赵一然在设计行业这么多年,觉得自己的容忍度已经很高了,本来想着象征性问几个问题,走个流程,然后直接让她走人的。
于是面试的时候,随口问起了设计理念和灵感来源。
赵一然无聊地转着食指上那颗硕大的钻戒,听了半天的虚无主义,愣是没听到一句实际的重点,终于不耐烦了。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赵一然“啪”的一声合上了作品集,礼貌地打断了对方的话,笑容官方地问道:“请问这个作品真的是你设计的吗?”
对面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滔滔不绝,见状突然愣住了,一下没太反应过来。
“不瞒你说,你刚才介绍的获奖作品,原创作者正好是我直系学妹,这是她的毕设,她是那一届三个满分毕业的学生里唯一的中国人,请问你和她共享一个脑子吗?”赵一然屈指敲了敲桌子,站了起来,目光鄙夷,直截了当地说:“不过这似乎也不太可能,作为她曾经的助教,她的毕业设计我全程都跟着,这里面的每一个步骤甚至比你还要清楚,还有,这二十张设计图,你好像一点也没有改,是直接从designers下载完然后导入Photoshop里描的吧?”
是不是你的原创作品心里没点b数么?跟这儿装什么装,能不能要点脸。
说实话,赵一然有时候还是挺佩服这种人的心态的,你说她没长脑子吧也不对,就非得给人一种“没钱穷装蒜”的感觉。
看得人忒他妈尴尬了。
赵一然是那种有气场的漂亮,长得厉害,嘴皮子也厉害,无论是戏精还是学人精,到她面前都得原形毕露。
陶斯允曾经有幸见过她同时用四国语言连怼带骂攻击过别人,特别毒舌。
从巴黎到米兰,赵一然什么样的绿茶白莲花心机婊没见过,实践出来的战斗力可不是开玩笑的。
“现在的创作环境太不友好了,好歹也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想着怎么提升自己的能力,脚踏实地学习,一天天净知道搞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脑子里除了浆糊装的全是虚荣心吧,真让人唏嘘啊!也不知道是教育的失败还是教育的退步……”
“然后呢?”
“然后她自己走人了呗,不然还能怎么着,难不成留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实习?我要这种助理干嘛,给她买五险一金都觉得她在白嫖我。”
“……”
赵一然撩了一把波浪长卷发,神色慵懒地转着手里的茶杯,“你呢,怎么打算的,毕业了回京浮还是留在沪西?”
陶斯允微微垂下眼帘,长吁了一口气,声音透出几分迷茫来:“这个……我暂时还没想好呢。”
“看你纠结的,要不干脆来我家公司算了。”
“996吗?”陶斯允笑着问。
“No。”赵一然竖起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设计部正在改革呢,以后我说了算。我爸前段时间刚从意大利花重金聘请了一个设计总监,年薪百万,过段时间我们准备实行一周四天工作制,先看看效果,可行的话,以后就上四休三。”
“那好啊。”
陶斯允在国外的时候一直在读书,也没去企业里实习过,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和学姐聊了一会儿和工作有关的事,说考虑好了下学期可以先实习。
赵一然向她提起了周余,“他从大使馆辞职了,前段时间回国,现在在京浮工作呢。”
她和周余已经快两年没联系了,早在回国前她就屏蔽了他的朋友圈,所以并不知道他的近况。
陶斯允稍微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不会吧?”
赵一然一毕业就去了意大利,压根不清楚后来的事,显然是有点意外,自言自语道:“他上个月就回来了,竟然没联系你?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啊……”
“我们真的没有联系。”
赵一然奇怪地“噢”了声,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
接到陶斯允电话的时候许霁刚到蒋圳家还没十分钟。
这人跟个大爷似的,坐在客厅沙发上,两条长腿分得很开,大腿上放着打开的狗粮袋子,他抓了一小把,一颗一颗耐心地喂着阿拉斯加。
萌萌乖巧地在他面前蹲着,脑袋搁在他的另一条大腿上,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父爱。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几秒,然后陶斯允突然问他:“你现在在哪儿?下班了吗?”
她这副小心翼翼的语气,有一种胆小鬼女朋友第一次查男朋友岗的感觉……
许霁喂食的动作僵了一瞬,一丝微妙的感觉从心头划过。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懒洋洋地问,“嗯,怎么了?”
陶斯允深呼吸几下,看着面前一脸关心,语气焦急地问她疼不疼的张宇皓,闭上了眼睛,鼓足勇气报了个地址,“你过来接我吧……”
“啪哒——”
手里的狗粮掉了几粒,落在地板上,弹了几下,发出很清脆的响声。
萌萌不满地呜呜两声,哼哼唧唧地垂下脑袋去舔掉在地板上的狗粮。
许霁安抚地揉了揉阿拉斯加的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毛。
安静两秒,他确认自己刚才没听错。
“你——”
“许霁,”陶斯允打断他的话,说:“你……现在来接我好不好?”
声音柔软得像是在撒娇。
“……”
烤好的蛋糕胚放在桌上,冷却的过程中,那股香甜的味道不断钻入鼻腔,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开始想象面包的松软程度。
许霁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弄得有点反应不过来,嗓音低沉地叫了她一声,疑惑道:“你又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