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这个柠煜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以为他最多就是叛国谋反了,没想到啊……连这种事都是他做的。”一个战队的异族咬牙道,眼中的仇恨快要溢出。
“真是千古罪人,死不足惜!等我们出去,一定要把这段录像公布!”
大家的面色都不大好看,所以柠黎尔渐渐发白的倒也显得没那么明显了。
唐朗注意到了柠黎尔的不对,他面色一沉:“别说了,小荣子说的对,谁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样的,这不在我们的任务范围内,还是先进去看看吧。”
房间除了这个屏幕,还有一扇门,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谈论了几句,声音变也就渐渐消散,一起走到门前,大门在他们眼前自动打开。
里面是一个人。
那人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了,没有给柠黎尔丝毫准备的机会。
中央的那个玻璃罩中,束缚着一个人。
一个柠黎尔找了近十年的人。
柠煜。
柠黎尔不想让自己将父亲与眼前这个人对上,但他无法忽视见到此人第一眼时的直觉。
他知道,那就是他的父亲。
十年的时间过去,让他看起来较之自然衰老更为苍老许多,他的皮肤几乎是病态般的苍白,松松垮垮地挂在突出的骨头上。
膝盖底下,空荡荡,椅凳上都是腐烂的肉流下的脓水。
崩溃。
柠黎尔大脑眩晕,尖利刺耳的耳鸣直刺他的大脑,他双腿一软,连什么时候摔倒了都没反应过来。
他双手死死掐着地,却连再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只木讷的喃喃着:“十年……十年……”
十年。
什么样的罪孽,能把人囚禁虐待十年?!
“这……是我们的任务目标吗?”一人出声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洛修上前几步走到玻璃柱面前,将自己头上的机甲摘下放在身侧,朝玻璃罩中的柠煜郑重敬了一礼。
杂乱枯燥的头发之间,柠煜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前的洛修。
他生疏地牵动嘴角,几乎是抽搐般勾起了一抹微笑,缓缓道:“希金斯家族的掌权人……比当年看着更成熟了。”
洛修眸中神色极为复杂:“当初我们约定好的承诺,我兑现了。”
柠煜颤抖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万分……感谢。”
他缓缓将视线移到柠黎尔身上,欣慰地笑了。
他如同幼时那般轻声呼唤着柠黎尔:“柠柠,过来……让父亲看看。”
柠黎尔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他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在父亲鼓励的眼神下,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别哭……父亲没事,只是看着吓人。”柠煜好似真的没事一般,他想抬手抚摸柠黎尔的头顶,双手却被束缚着,无法动弹一分。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柠黎尔喉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拼命地点着头。
柠煜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似有所感地不知往哪望了一眼,闭上了嘴,最终只说了一句:“不要为我悲伤,儿子,这是父亲的使命。”
“你们走吧,这上面有独特的声纹锁,我没办法出去,去做你们该做的事吧。”
柠黎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里的,他甚至不敢往中央那里看上哪怕一眼。
夜晚。
终于撑到了夜晚。
柠黎尔蒙着被子啜泣,他的喉间像被人死死掐着,一个字音都发不出。
一股偌大的孤独感包裹了他,他大脑一片混沌,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好像只要发出一点,就会被什么可怕的东西一口吞噬。
他似乎从来都是这样,只敢把自己的脆弱与眼泪展露给自己。
妈妈……
他想妈妈了。
妈妈是那么温柔又坚强的女人,在他小的时候总能挡在他身前替他遮风挡雨。
可妈妈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现在,他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他要独自去面对那样沉重的罪孽,如果他一死可以了之的话,他是万分愿意这么做的。
可他不能。
他好像也在赎罪,而赎罪的人必须活着,必须清晰地感知着身上,心头的每一寸痛苦。
他承受不了,他疯狂地想逃,可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一只手搭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拍了拍。
柠黎尔愣了一下,没有回头。
他原以为是躺在右边的洛修要睡觉,不让他出声,可是慢慢发现,那轻拍极有规律,那么轻柔,像是哄孩子一般。
洛修没有说话,只是在他的身后温柔而坚定的默默的给予他支持。
柠黎尔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用鼻音轻言:“洛修……”
“转过来。”
洛修深蓝色的眼眸闪烁着夜间唯一的光亮,他抬手替他将脸上的泪水擦去。
“又不是没有爸爸,自己一个人哭什么。”
柠黎尔低下头,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此时难堪的模样。
而洛修也没有强迫他抬起头来,而是往前凑了凑,抬起手臂将他轻轻抱在了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
柠黎尔终于忍不住,紧紧攥着洛修胸前的衣襟哭了起来。
“洛修……我想妈妈了……”
“华女士是帝国最优秀的外交官,如果她知道他的儿子已经长这么大了,虽然遇到了很多事却依然无比坚强地走到了这里,也会为你欣慰的。”
“这个世界欠你太多了,柠黎尔,人族和异族的恩怨,上一辈的事,这些都不是你该承担的,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你,不需要替任何人承担些什么。”
他……只是他?
他只是他?
柠黎尔好像这辈子都在作为某个身份活着。
帝国理工大三的学生、CU副队长、忍辱负重的前首相之子……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他可以不是这些身份,而只是他。
他微微张着嘴,又是两行热泪流下。
黑暗中,他看不清洛修的表情,却在下一刻感受到了他的犹豫与诚意。
“我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从前没有尊重你的意见,擅自替你决定了很多事,我不替自己找理由,也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和你道歉。”
“对不起,柠黎尔。”
柠黎尔依旧无法说出一个字,他将自己的脸埋在洛修胸前,不愿让对方看清他眼中的情绪。
他似乎一直都在等。
等洛修给他个解释,等他给他道歉。
可这个道歉真正到来的那一刻,他发现他其实早就释怀了。
他吸了吸鼻子,用浓重的鼻音说道:“你不用和我道歉,洛修,我不是傻子,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为我好,你不欠我们的。”
“这个时候就别反过来安慰我了。”洛修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
他郑重道:“柠黎尔,这么多年以来,我早就把你当成了我的亲人,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后。”
“请相信,你父亲是帝国的英雄,我会为他正名的。”
可“正名”两个字,非但没有安慰到柠黎尔,反而让他回想起幼时最痛苦的那段记忆。
他拥有一个无比快乐的童年,温柔的母亲,开明的父亲,吃穿不愁,接受着帝国最高等的教育。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天吧,一切都变了。
从前人提起他的父亲,无一不是满脸的尊敬与崇拜,可从那天往后,从前那些恨不得将他们捧上天的人突然翻脸,所有人都告诉他,柠煜是叛国贼,罪无可恕。
原本据柠煜对帝国的贡献,此事并非没有转还的余地,可就在皇家派人将柠煜革职审查时,他却失踪了。
这在所有人眼中,是板上钉钉的畏罪潜逃。
最终,经过帝国的地毯式搜查,终于在一座大厦中发现了柠煜。
但他不仅以大厦中的其他人员作为人质,还拒不伏法,这才引得帝国对那场大楼的轰炸,一夜之间,化作废墟。
那时,九岁的柠黎尔就在现场。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并非拒不伏法,也没有拿他人当做人质,而是被控制住了。
那时与帝国进行交谈的“柠煜”,根本就不是他本人。
污名这种东西就如同尸水般,一旦被人泼到身上,就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哪怕已经渐渐被世人淡忘,哪怕真的可以将结果颠覆,也依旧会在某夜散发出腐烂的恶臭。
因为对错真假对于世人来说,从来都不重要。
他们只在自己想看到的片段中寻找自己,又怎么会真的关心一个陌生人的心中究竟拥有怎样的风景呢?
柠黎尔没有责怪过那些不明真相就去谴责的世人,因为他们确实拿不出证据。
而且说到底,不过也是人性的一部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