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这场雪来得又急又猛，日光下的雪花灿灿生光，比雾还要绮丽明亮。

浸得窗内的人淡淡素白，傅明岑走过去问经理，谢念婉走时说了什么。

经理十分恭敬:“她要辞职，我没劝得动。”

“……”

应该是预料之内的，但傅明岑还是隐隐烦躁地想，自己不过说了那么些话，就连工作也不要了。

他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只会觉得对方自尊心过剩，想得太多。

“那个……”经理见傅明岑表情晦朔，心里七上八下地问:“老板，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吧，”傅明岑思虑片刻缓缓开口:

“你按照2n+1的赔偿给她转离职金。”

“???”经理有一瞬间的迷茫，有疑惑但又不敢说，刚要应下时傅明岑又打断:

“不对，2n+1也才两万多，你别转了，我一会直接打她卡里。”

“???”经理再次面露困惑，怎么听老板的意思，两万多很少的样子，可是谢念婉也不是正式工，又不是违法辞退，哪来的赔偿一说……

但看着傅明岑一本正经的表情，经理咽下满肚子的不解，心里疯狂吐槽这种天降馅饼为什么不能轮到自己时，傅明岑又说:

“你给她推荐个工作。”

话尾有未尽之意，于是经理顺着问:

“什么工作。”

“玉渊湖13号御海庄园有个家教的工作，时间自由，你要是能说动她，我给你加奖金。”

经理别的不知道，但一听到加奖金，顿时来了精神，猛地点头:

“我知道了，我一定办好!”

傅明岑又走回了包间，经理默默咂摸着滋味，虽然具体没有线索，但可以肯定的是，谢念婉绝对是关系户!

这般想着，连带着给谢念婉发消息事，语气都亲切不少。

*

赶在雪下大之前，谢念婉回了宿舍，此时宿舍就她一个人，正好能让她静静地疗愈自己。

一团乱麻的思绪里，谢念婉尽力让自己放空下来，可一放空，谢瑶荷说的话，傅明岑说的话，就都和洪水猛兽一样的攻击她。

天底下应该没有比她还要倒霉的了，谢念婉嘴角苦涩，有些自嘲。

她不后悔辞了ovlife的工作，她只是烦恼于搬家的费用该何去何从，不管怎么说，那个相机是肯定得拿回来的……

正当苦思冥想之际，手机嗡鸣一声，谢念婉心头一跳，之所以有这样的生理反应，全赖于傅明岑带来的心理压力。

每次只要有消息震动，谢念婉都要疑心于是不是他发来的，当然多半还是落空。

她打开手机，看到预料之内的不是微信，唇抿得更紧，可点进去一看，是一条打款记录:

尾号为5672的借记卡于12月12号19:06发生一笔收入86930元。

谁把钱打错卡了不成?

谢念婉忧心忡忡着要不要报警，下一秒那熟悉到令人心跳震颤的头像弹出来一条消息:

“你的2n+1赔偿金以及以下几条业绩奖和提成奖。”

傅明岑发过来一条长长的消息，谢念婉尽量让自己平静下去，逐字去看。

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他好像为了让自己收这笔钱，真的找足了立足点。

没有转账，知道自己不会收，直接打款，又附录理由，他此刻展露出的贴心，却让谢念婉心底一酸。

为什么伤害过后，不彻底绝情一点。

为什么总是这样，给人希望又叫人绝望，绝望以后还要留点念想。

“……”谢念婉一阵阵得心口疼，她在聊天框里毫无头绪地输入了几个字，又打打删删，最后干脆放弃回复。

反正傅明岑有那么多次不理她，这次就已读不回吧。

可看着那笔打款，谢念婉心里奇异地又忍不住想劝自己放过那几句话。

爱了这么久，一夕之间也不可能荡然无存。

想了想，谢念婉还是回了个“谢谢”，回完又苛责自己，审判自己，耗得自己精疲力尽。

“嗡嗡——”又是一条消息发来，谢念婉再次对着消息提示音而心颤。

这几乎是傅明岑带来的本能反应了。

她惴惴不安看去，见是经理发来的:

“妹妹，你也在这干了不少时间，一下子辞职也挺舍不得你，不知道你有什么新的打算?我这有份自由高价的工作，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说完发了个地址过来，一看就是富人区的地带，但吸引到谢念婉的是，这份家教的工作，只占用一天里没有课的四五个小时。

而且工资比在ovlife还高，不用熬夜也不用面对千奇百怪的顾客。

毫无意外，是一份很有价值的工作。

谢念婉很是需要，当下也不疑有他，便答应了下来，并好好感谢了一番经理。

交谈过后，谢念婉诡异地发现自己忧心的问题竟然解决了大半……

不知道这个工作有没有他的手笔，希望没有。

毕竟一切都结束了。

她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点找房子。

*

信息港上房源一大堆，谢念婉没用多久就在大学附近的独身公寓里找到一套价格适中的房源。

果然这个世界有了钱看什么都是春暖花开，谢念婉也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还完助学贷，还剩了不少。

连再次站到家门口时，都平生出不少底气。

她开门进去，不出所料的又是叶佳茗在收拾卫生，谢瑶荷仿佛等她似的坐沙发上看着电视。

听见动静，谢瑶荷抬头看了眼，立马露出一个预料之内的嘲笑:

“姐姐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想开了，还是觉得住家里比搬出去要好?”

语气里洋洋得意，毫无掩饰的张扬跋扈。

“……”谢念婉默不作声，只是走进自己的房间，她站在那里，再次以一种旁观的角度看了眼这个房间。

说实话，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怎么住下来的，简陋的家具和半成品的木地板，床边的地上，交叠着的木条下露出一截水泥地，高低差总是让她上床时被绊一脚。

幸好，幸好可以离开这里。

本来按照她的计划，也得大二大三才有机会，结果来自傅明岑的一点补偿，就让这个计划提前到恰好的程度。

为此不用在忍气吞声，不用害怕得罪谢瑶荷而招来麻烦。

可是，那个害怕让谢瑶荷知道的秘密，也已经结束了。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

谢瑶荷跟过来，见谢念婉不说话，还以为她是无言以对，顿时更加得意，倚靠在门框上傲慢不已:

“要我说，早点认清现实不就得了，看看现在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那个相机你只要服个软，我又不是不给你，谁让你是我姐姐呢，对不对?”

谢念婉视若无睹，走到衣柜拿出行李箱开始装衣服，她本身就没有多少家当，能断舍离的东西一大堆，收拾收拾一个行李箱就够。

“不是你这是……”谢瑶荷看着她这番动作，眉头一皱，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你这是打算先去哪个朋友家借宿吗?”

她说话的功夫，谢念婉已经囫囵收拾完毕，她检查了一遍确认该拿走的都装上之后，才拎着行李箱，走到谢瑶荷面前，心平气和对她说:

“我已经遵守承诺搬出去了，希望你也能遵守承诺把相机还我。”

“……”谢瑶荷狐疑地盯着她，见她面色坚定不似作假，于是脸上浮现起难看的表情。

她走进去拉开衣柜，把谢念婉不要的那些衣服丢掉地上，踩了几脚:

“既然如此，反正这些破烂你也不要了，那么我就给你当垃圾扔了，至于相机，”谢瑶荷捋了捋长发，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来扔给她:

“诺，我也不稀罕。”

她扔的毫无预兆，直直向谢念婉抛来，那一瞬间有风撩过面门，谢念婉急忙伸手欲接，却猝不及防鼻梁一痛——

令人眼花缭乱的疼痛伴随着相机坠落地面的声音，谢念婉顾不得滴落一滴血的鼻尖，只是仓惶捡起地上的相机。

她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发现自己这些年保存得当的相机，此刻竟然有几个边角破损，不由心里一痛，质问谢瑶荷:

“这是爸爸的遗物，你为什么不能爱惜一点?”

“还有，拿着相机砸人，这就是你——”

叶佳茗骤然发声出来打断:

“够了，你说够了没有，你妹妹是不懂事，你也要像她一样不懂事吗?”

那双只对谢瑶荷慈爱的眼睛，此刻看谢念婉时，竟然分外狰狞。

“对不起哦姐姐，”谢瑶荷躲在叶佳茗身后，做着鬼脸:

“我不是故意的。”

“……”谢念婉气极反笑，本来还恼火，现在倒是诡异的平静下来。

她一手拿着相机，一手拽着行李箱，无视了鼻尖阵阵钝痛，目光冷漠地将面前两人看了看，仿佛要牢牢记住。

在叶佳茗又要气急败坏发怒时，谢念婉转身就走，离开家门的那一瞬间，身后就爆发出叶佳茗的高声咒骂:

“小兔崽子，白眼狼，真是白养这么多年了，一点教养都没有!”

谢念婉抬手抹了把鼻尖，掌心血迹鲜艳。

她闭了闭眼，想:这一切自己迟早会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