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聪率先下水，让出身前的空间，示意钱囡囡入水。

钱囡囡带着面镜，表情十分紧张，背身靠在了朱聪身上，朱聪托住她。此时林潜兮和另一名皮肤黝黑的潜水员也慢慢靠了过来，朱聪还算镇定，试图缓解钱囡囡的情绪。

朱聪：“来，脚慢慢踢水，游起来试试。”

钱囡囡双腿艰难踢水，有些脱力：“抬不太起来。”

这个时候就能看出钱囡囡是个比较坚强的女性了，她虽然说着“抬不太起来”，但是双腿并没有放弃踢水，反而在朱聪的指导下继续动作。

“来，慢慢摆高一点，对，很好。”朱聪夸了一句，“还记得耳压平衡怎么做吗？”

钱囡囡点头：“记得，捏鼻子，鼓气。”

朱聪：“很好，那我们咬上咬嘴试一下吧，先适应一下。”

朱聪拖着背身的钱囡囡，把长喉递给他。钱囡囡用的是朱聪的二级头，她尝试着吸了一口，没有问题，倒是用嘴呼吸需要习惯一下，朱聪等了她一会儿，没有催促，等钱囡囡比了OK的手势后，才示意下一步。

“捏住鼻子。”

“有感觉耳朵鼓起来吗？”

“好的，如果在水下面感觉到耳朵痛的话，一定要打手势告诉我，任何问题都可以打手势，打完手势记得指哪里有问题，如果是耳朵痛，指耳朵就可以了。”

两人准备就绪，朱聪托着钱囡囡，示意：“没问题的话，我们尝试往下。”

与事先判断的一样，钱囡囡会游泳，不怎么害怕下水，在朱聪托着她缓慢入水后，她只是姿势稍显僵硬，加上她实在有些气力不济，整体并没有过多的挣扎。

涉水救援最害怕的就是被救援者惊惧乱抓，有的时候稍有不慎，连施救者都有可能被惊慌失措的被救者拖累，从而造成巨大的危险。

朱聪托着钱囡囡下水后，林潜兮和皮肤黝黑的潜水员一起下水伴潜，按计划他们两个准备一直陪伴朱聪脱离沉船后再视情况返回，主要还得看水上支援是否迅速。

钱囡囡也是第一次潜水，她读中学的时候学过游泳，还考过二级运动员，虽然后来因为天赋等原因没有再从事相关行业，但打小的基本功还在，是以在水下还算顺利，她的配合让朱聪的负担极大的降低。

她靠着朱聪的拖带，缓缓游出房间，两人一同向楼梯的方向游去。

钱囡囡在这艘船上待了三天，对内部设施还算熟悉，这个楼道也是每天的必经之路，只是未曾想到一夜之间游轮倾覆，她会在水面之下、以上下颠倒的角度看它。

水下的视野非常不好，水质相当浑浊，她只能看到眼熟的楼道被巨力砸成了畸形，原本能并排通过两个人的楼梯变得只有一人半宽。

林潜兮和另一名潜水员的顶灯为他们照明，林潜兮先行通过这个楼道，然后在前方接应他们。

朱聪先行，这一段不能两人并排通过，所以朱聪改变姿势，背身托住了钱囡囡。他看不见自己的身后，但林潜兮提前布了安全绳，他一手托着人，一手摸着线，缓慢但坚定地慢慢游动。

拐弯的时候稍微有些别扭，他顺了两次都无法转身，钱囡囡可能脱力太久，不太能很好地压住腿，两人在这里耽误了一点时间。

按理说林潜兮不应该贸然上前协助，以免打乱朱聪的节奏，但朱聪试了两次依然过不去，索性停住不动，等待林潜兮协助。

林潜兮察觉了他的困境，靠了过去，轻轻拉住朱聪BCD的带子，将他整体的姿势顺着往下压了一下，只一下，朱聪找到了空间，手上一用力，整个上半身通过了弯心。

后方的潜水员见势推了一下钱囡囡的脚，钱囡囡一个摆腿，差点踢中潜水员，好在有惊无险，两人顺利通过了最难的一处。

朱聪自己也松了一口气，他身材高大，在这种狭窄且凌乱的救援环境里显得不够灵活，但好在他技术不错核心力量又好，加上手长脚长，对于救援而言也是一种天然的优势。

几人一路从来路返回，林潜兮在最前方开路破水，另个潜水员在身后护航，待游出船舱的刹那，原本昏暗的环境突然间“豁然开朗”，逼仄的船舱环境被开阔的水域所取代，一瞬间，钱囡囡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这一天她经历了太多事情，她甚至把她能记起来的所有过往都回忆了一遍，几度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却未曾想到，她的人生还能继续书写。

朱聪察觉到钱囡囡呼吸有些急促，他观察了一下残压表，又侧头看了一下钱囡囡的状态，情况还算良好，钱囡囡也没有做任何的手势，他有些不解，但万万不敢在此耽搁。

他准备升水。

沉船的深度不深，但他们依然需要在浅水区做一下安全停留，进一步降低减压病的风险。

林潜兮和另一名潜水员在两侧伴潜，他们离朱聪有两臂的距离，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在距离水面四五米的位置，朱聪停下了上浮的动作，他预计在这里停留五分钟。

因为事先和钱囡囡一家交代过减压的必要性，钱囡囡知道在此停留是正常现象，是以并没有慌张。她的浮力控制的不是很好，大概是第一次潜水的缘故，她非常紧张，但好在她会游泳，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挣扎、也不要乱动，万一影响到救援人员，两人都会出意外。

五分钟后，朱聪开始缓慢上升。

江水浑浊，这一场巨大的灾难埋没了上百个家庭，两人泡在这样的水域里，仿佛每一寸水滑过，都是冰冷刺骨的感觉。但他们头顶上却是一片天光，哪怕是混沌的泥水都无法阻挡那天光透过水体洒进水里，而升水的过程就宛若逐光。

钱囡囡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仿佛随时都要晕死过去，又好像坚持着一口气不愿意沉睡。她只是抬头，透过浑浊的水、肮脏的泥、漫长的等待，看着那片天光慢慢地、慢慢地靠近，第一次感觉到对生的渴望。

哗啦一声，水花炸开，一团白光在眼前炸开，一瞬间，钱囡囡甚至看不清任何的物体、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下一秒，所有的颜色回笼，她看见蓝天白云，看见一艘艘船忙碌在江面，看见鲜活的人和一张张惊喜交加的面孔，还有全世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所有人欢呼着、雀跃着，他们用最质朴的语言呐喊——

“活人！真的是活人！救上来了！”

“救人，快救人！有人还活着！”

“太好了！医疗队呢！把人捞上来，他妈的船呢！”

一整兵荒马乱地乱喊和手忙脚乱地救援，所有人的视线汇集到钱囡囡的身上，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七八个救生圈丢到了他们周围，有一个还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朱聪的脑袋，把他的面镜都撞歪了下来。

朱聪大怒：“有病啊，干什么啊！”

靓仔号上的黄毛缩着脖子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还好吗，我把你拉上来。”

朱聪认出了他，恰好他的小游艇离得最近，便啧了一声拉过救生圈，让钱囡囡抱住。黄毛也很给力，他的救生圈上连着救援绳，他那头往回拉，将两人往自己游艇的方向带。

岸上的指挥处听到动静，几个指挥官模样的人已经冲到了将军坝上，旁边陪着孙宪君，正指着他们给领导说些什么，看他手舞足蹈的样子，也知道此刻是多么的兴奋。

黄毛的船上还有个穿着花裤衩的中分青年，操着一口流利的广普，一边和黄毛合力救人，一边碎嘴。

“你使力啊你。”花裤衩口气嚣张，动作倒是不停，对钱囡囡也很客气，“靓女小心哦，这里有台阶。”

黄毛翻了个白眼，冲回游艇里的休息室找棉被，可惜救援物资还没分配到他船上，他只能拿了个毯子过来给钱囡囡裹上，调高空调，还贴心地给两人倒水。

“看什么看啊你。”黄毛踢了一脚花裤衩，“开船去，医疗队在岸上。”

大概是因为这是第一个从水下救上来的幸存者，等到靓仔号靠近将军坝，还没下锚，就看见坝边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前排的人尚算淡定，后排的人已经不顾形象垫着脚探头张望，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迎接奇迹。

几个领导还站在岸边，他们没有抢着上前，而是让开了通道，让医疗人员抬着担架先上。

钱囡囡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脱力，还很饿，可能十几个小时没吃饭让她有些低血糖，她面对那么多人时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

医疗队把她抬到了担架上，为首的医生观察了一下她的状态，没多说什么，带着人直接下船，急救车就停在岸边，他们需要立刻把人送去医院。

领导挤了过来想说些什么，医疗队忙得没空搭理他，他也毫不在意，摆了摆手，钱囡囡张了张嘴，还没出口，那个领导模样的人率先开了口。

他说：“你放心。”

他指了指一队穿着潜水服的队员，“我们一定把你的父母也救上来，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