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个卑微的物种,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可很多时候人的一生从出生就已经决定了,忙忙碌碌一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到最后连死亡也没办法自己决定。”
史智兰脑子里一直重复着付冬盈走之前说的这句话,她厌恶那些出生就在罗马的人,可更憎恨同样身处底层却还自相鱼肉的人。如果死亡是最终的归属,那么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可偏偏麻绳专挑细处断,史智兰突然找到了自己剩下日子的意义。
史智兰花了三个月独自研发了一个软件程序,这个软件可以自动提取贴吧网坛的信息,在这个虚拟的空间她可以看见所有人的另一面。在一篇标题叫‘说一件你不敢告诉别人的事情’的帖子里,她看见有个人留下了两个人名和对不起,那个人名是她爸爸的名字。史智兰通过贴子联系到他,他的内心很痛苦,很愧疚,可是有什么用呢,既然那么内疚的话怎么不去死呢。
男人经过付冬盈的长期心理暗示,再加上史智兰的诱导,很快,一起农民工因讨要拖欠工资跳楼的新闻就出现在网上。
再后来,许多在帖子留言自己活不下去言论的人成为了史智兰的‘帮助’目标。世界就是这样,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史智兰在一年里见证了许多人的‘新生’,同时也接收了他们留下的苦难,有产下女婴被夫家嫌弃得不到照顾的女人,也有才贷款买完房就被公司限龄裁员的男人,在这一个个背后的故事中,史智兰越来越麻木,直到有一天帖子突然建起很高的楼。有一个陌生账号在挨个回复帖子里面的人,说是回复,其实也带有一点自己的小抱怨。
楼上:今天销售额又没达标,现在才下班,家里老婆孩子都睡了,老板说月底再不达标就直接走人,好累......
回复:我也好累哦,天天为了方案几个部门连轴转都还没弄好,你累了就回家吧,你家人肯定给你留了香喷喷的饭菜。
楼上:数学考试又没及格,马上中考了,家里人都放弃我了,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
回复:我也觉得数学好难啊,但是自己一次比一次能做对的题更多就好开心,做好当下,剩下的交给时间吧!
楼上:.今天偷偷听见爸爸妈妈要离婚,我该怎么办.....
回复:我有个比我小很多的弟弟,我爸妈也总是更关注他多一点,很多时候我都是自己一个人,但是人嘛,本来就终将要自己一个过的,如果你爸妈真的决定离婚,你自己也可以走出一片天的!
.......
明明是稍显幼稚的话,但是却异常地温暖。可能是这个账号才注册不久,对面好像看不见留言的时间,有的留言甚至都是半年前的了,可对面的人却回得无比认真。
这个晚上,对面回复一条,史智兰就跟着看一条。
从那以后,史智兰每天总要下意识看一看那人有没有在线,有没有发什么新的评论。后来,两人开始聊起天,对面的人惊讶于史智兰和她居然在同一个城市。时间一长,她越来越想接触她,无法触摸太阳,可是见一见它的光也是极好的。
她们约定了一个下午见面。
当下午天,史智兰拿着手里那本书,在教学楼下面望着熟悉的教室,最终,她第一次翘了付冬盈的课,虽然那课既不是必修也不是选修。
史智兰提前一个小时来了,她看着这家文艺的书店心跳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地响着。她们仅限于在帖子聊天,没有互换联系方式,她提出见面,对方想的地点。她说书店老板和她很熟,会给她留一个固定的位置。史智兰忐忑地走向对方和她描述的那个位置,位于书店最里边,左边是墙,右边是陈列的书架,非常的安静。
“哎,小姑娘,那有人了,你换个位置吧。”一个正在整理书架的中年妇女出声叫住她。
史智兰不安地抓紧了袖口按照对方事先和她说的那回复道,“我知道,我等人。”
妇女听见她的回答后果然没再拦她,态度还和蔼了几分,“你就是雨婷说的朋友吗?”
‘雨婷’,哪两个字?下雨停了?史智兰人还没见到先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她在心里猜想这个两个字的写法,同时不忘点头回应妇女的话。
妇女看见这个一头白发的小姑娘点了头也不再管她了,继续忙自己手里的活了。
史智兰特意面向门口的方向坐着,但是书架把视线遮挡完了,根本没办法第一时间看见门外的情况。
书桌上电子表的数字不断变换着,史智兰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到看着书店里进进出出的人出神。她在心里预想着见面的场景以及要说的话,又担心自己这个样子会把对方吓到,时间在纠结中过去,离约定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了。史智兰的心跳又快了起来,手心也有一点出汗,她听着书架那边传来的脚步声紧张地盯着过来的方向,只是一个找书的女生而已。史智兰早在听见脚步声就蜷起的手微微松开了来,但下一秒又把心提了起来重新看向书架遮挡的地方。
就这样几次过后,又有一个轻盈的脚步声响起,史智兰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想逃。就在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马上就转过书架的时候,史智兰噌地一下起身从最后面的书架绕了出去,她头也不敢回地出了书店门口。
走出书店一定距离,史智兰站住平复着心跳,却想起自己的书没拿,又折回去准备拿书。就在要进店门口的时候,史智兰看见一个低马尾的女生拿着自己那本书正在和她见过的那个妇女说着什么,她来不及多看,一个转身消失在店门口。
“刚刚人还在呢,可能是去厕所了吧。”妇女纳闷地看了眼书架旁边那个空荡荡的书桌。
朱雨婷抿着唇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没有名字,也没有笔记,她无奈地走向没有人影的书桌坐下,只希望,书的主人真的是去厕所了。
要是自己再早一点来就好了,朱雨婷心里一直安慰着自己。
朱雨婷坐了一下午,手里的书也不知不觉看完了,可是没能等到约定的人回来。
提出见面的人是自己,临阵逃跑的人也是自己。史智兰在心里无比唾弃自己,出了书店以后她没有直接回去,隔着一条街站在街角小心地看着书店门口,整整一个下午,路过的人向她投去怪异的目光,她都全然无视。
最后,六点整,书店要关门了,史智兰看见女生拿着自己的书垂头丧气地从里面出来。愧疚、酸涩、难过,一瞬间多种情绪漫上她的心里。虽然隔着很远看不真切,但是史智兰就是觉得,她长的就是很阳光的那样。
远处的女生在书店门口低着头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一会儿,她又重新抬起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昂首挺胸地走了。史智兰目送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动了动已经僵直的腿,心里和当时知道自己父母死的时候一样悲伤。
晚上,史智兰既没有打开软件,也没敢上那个贴吧,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同一时间,朱雨婷在贴吧上给她发消息,却收到了回复。
又过了一周,当史智兰鼓起勇气再次登上贴吧时却发现朱雨婷已经把她删除了,仿佛两人从来都没有过交集。
直到那天下课听见一个女生问付冬盈掉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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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啊。”妇女看见史智兰很是意外,“你那天怎么突然走了,雨婷那天坐这等了你一下午。”
史智兰只是站在书架旁边不说话,妇女拿着鸡毛掸子擦着书架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一下想不开就没了呢。”
“您说什么?”
史智兰一副惊恐的样子让妇女带着疑惑的眼神皱了皱眉,“雨婷几天前在学校跳楼自杀了,你不知道吗?”妇女十分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雨婷朋友。
“怎么会...,不可能啊...,她那么一个阳光的人。”史智兰因为过于震惊,惊慌到把内心话也说了出来。
妇女看见她因为听见朱雨婷死的消息那小脸一下更加苍白了,心里对她的不满也减了几分,“别说你了,我们也不信,可是调查结果就是说她是自杀,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史智兰脑子里思绪一下混乱无比,她回想起那天那个背影,那是她们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白色的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因为主人情绪的激烈变化而更加凸出,这绝对不是自杀,她一下就想起了自己单方面失联那一周,转头就出了书店门口。
“诶,那你这次来这做什么?”问出的问题半天没有答复,妇女再回过头来已经看不见人了。
苏晓琪隔着书店还有一段距离,她看见书店里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的人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是因为和那人约定还书的事情就没再细想。
苏晓琪拿着书坐在之前史智兰指定的书桌那里,已经到了约定时间了可是还是没有看见人影。
书桌上的电子表的数字已经切换了十几种形态了,苏晓琪从□□发消息给对方,可是没有人回复。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有多少耐心的人,她直接打了□□语音过去,可是没有人接听。
因为对面的人很可能和朱雨婷死的有关,苏晓琪只能耐住性子,发了几条消息后继续等着。
可是一小时过去了,消息没回,人也没来。而早在苏晓琪进书店后就注意到她的妇女这时候也忍不住多嘴了,“小姑娘,你也等人啊?”
“今天下午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来这里等人吗?”
“那倒没有,只是上个星期,有一个满头白发的女生在这等人。结果人来了后她又走了,别人在这等了她一下午都没回来。”
“谢谢您!”
苏晓琪听见前半句就想起了刚刚看见的那个白发女生,而那个女生不正是在付冬盈课上出现过的吗?苏晓琪本想立马回康理学院,但是自己还有课,她看了看手机上对话框,只能先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