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细小的山石碎块砸在他身上,砸得他眼冒金星,难辨方向。
好不容易一路落,刚好崖壁上有突出的石面,朝见雪借了力,才没让自己变成肝脑涂地的样子。
他坐在石面上仰望天堑,偷袭之人没有追来。
究竟是谁这么有空。
他站立的地方距离崖底还有距离,朝见雪不敢往下看。
掌心在借力时不慎擦伤,此时丝丝作痛,他扭着手腕站起来,观察附近哪里有上去的路。
要是他灵力充足,此时应该如旱地拔葱般弹射起步,可刚才用了千里明心,是用了全力了,他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从天上摔下来。
也不知道玉惟追那只妖去了哪里,要朝见雪想,估计那只妖的出现是调虎离山。
他慢慢背靠着石壁走动,刚走了没几步,一道玄之又玄的光团在前方亮了起来,幽幽如鬼火,甚至有渐渐往他的方向移动的趋势。
朝见雪越看那光越是眼熟,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光晕靠近,纯白的鹿角从光芒中探出来,它湿漉的眼睛无辜又仁慈地盯着他看。
朝见雪低声喃喃道:“是你,你没有死?”
白鹿俯首,他听见了一个稚嫩的孩童之声,说话口音略微奇怪,但意思勉强能听懂。
它说,它是山里的妖,多谢刚才他拖延时间,才让它逃脱。
朝见雪对它心生亲近,问:“你在山里修行?”
“师父说,连续做成九百九十九件善事,就能成仙。”鹿妖说。
先不说这条件有多苛刻,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话也就唬唬这种一看就没见过世面的小妖了。朝见雪问:“你师父是谁?”
白鹿歪着脑袋,没有回答,也许它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所以你刚才在那里,是为了救那只兔子?”
鹿妖点头。
好乖。朝见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角,湿湿的,不知在哪里淋了雪。
“你上来。”鹿妖说。
朝见雪立刻会意:“你要带我上去?”
他抓住它的角,翻身坐上了鹿的背。
白鹿乘风而起,足踏玄光,仿佛在空中有依凭,雀跃地向上跳跃。
柔和的风从朝见雪脸上拂过,不出两三息的功夫,他骑鹿跃落山道,一点残阳如血,映亮雪面。
鹿妖看上去十分轻快,因为它知道这算又做了一件好事,回头可以在自己洞中画上两个笔画。
它朝朝见雪摆了摆脑袋,折身穿进光里。
眼看着他要走,朝见雪忍不住叫住了它。看着鹿妖黑黝黝的眼睛,他道:“以后做好事躲着点人。”
鹿妖不解地走进了光团。
朝见雪慢慢沿着山道走,不多时,与玉惟迎面相对。
玉惟快步走来,看见他身上衣裳被石子刮出来的痕迹,蹙眉问:“师兄发生了何事?”
朝见雪问:“你抓到了那只妖吗?”
玉惟摇头:“没有。”
朝见雪道一声“果然”。他将自己刚才被偷袭的事与玉惟说了,玉惟甚是紧张,道:“此事要上报宗门。”
“不过我连那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上报宗门又有何用?”朝见雪叹一声。
他挽袖,露出沁出血珠的掌心。
倒霉,为什么受伤的好像总是他?
“怎么办?”
朝见雪摊手放到玉惟面前。
他故意做出一副柔弱姿态,道:“回去吧回去吧,太疼啦。”
得赶紧把玉惟支走,他怕他继续找,要重新找到鹿妖。
玉惟盯着那双沾了尘土与血迹的手,有所松动:“可是……还没有全部巡完……”
朝见雪捂着自己的心口:“方才灵力动用太多,有点不好。”
玉惟冷静地思考片刻,道:“师兄在此处等我。”
他足尖一点,很快离开了朝见雪的视线。朝见雪蹲下身,握住雪在手心擦了一把,擦去了尘土污渍,伤口更加火辣辣的。
他这幅身体娇气,一点皮外伤就疼得嘶嘶吸气。
不过小片刻,玉惟就从另一边匆匆赶回,呼吸不复平常稳重:“好了,我们走吧。”
朝见雪诧异,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完了整个山面吗?
他一边庆幸玉惟没仔细搜山,一边力求装得更严重一点,一瘸一拐地跟着玉惟走。
玉惟有些疑惑:“师兄的脚?”
朝见雪理所当然说:“刚才摔得啊。”
“可是方才遇见师兄时,好像还没事?”
朝见雪一顿,皱眉道:“突然疼起来了,嘶……”他龇牙咧嘴。
与南山秋水传了道音,二人穿过入口,先行回了宗门。
朝见雪脱了衣裳,才发现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太不经磕。师尊已经又去闭关,玉惟去向掌门复命,顺道代他提一提被偷袭的事。
玉惟叫他同去,可朝见雪分外不想对上掌门那个糟老头子,于是借痛躺在榻上不愿动弹,再找出几瓶治跌打损伤充盈灵力的丹药,像嚼糖豆一般吃。
他吃着吃着,突然牙口一痛,有颗坚硬的东西落了下来,差点将牙崩掉。
朝见雪心猛地一跳,扑起来,对着水镜扒开嘴。掉下来的赫然是一颗牙齿,本该空下来的虎牙缺口却已经被填上了,他的新牙比旧牙尖锐一些,像是某种小兽的犬齿。
他心咚咚地跳,才知道自己先前为什么总是牙疼。
不论他愿不愿意,妖的那一半好像正在渐渐显现。
对自己身为非人的恐惧一下子席卷上来,朝见雪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调转全身灵力运转,依旧没发现妖异的部分,这才藏好牙齿,重新躺了回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清雪筑外响起了脚步声。
朝见雪有些紧张,怕玉惟看出端倪,但转念一想,他面上毫无变化,能看出什么东西,还是拥着被子坐起来,与玉惟打招呼。
“掌门怎么说——”
看到玉惟手里拿的东西,朝见雪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瞪着眼睛看他。
那一篮红彤彤的,长得像无花果一样的果子,正是他醒来那时玉惟送过的,难吃到极点的药果。
他立刻斩钉截铁:“我不吃!”
玉惟放下药果:“掌门已经知晓,说他会派人去查探。这药果是新在问药庐采的,师兄为什么不吃?”
废话,难吃的要命。吃一个能把半年的水都喝了。
但他不能当着玉惟的面那么说,朝见雪话锋一转:“小师弟你先吃罢,你比较辛苦,多吃些药果对身体好,我现在好多了,真的。”
他窝在被子里,比平常的样子正经,兼有谦让小辈的美德,朝见雪对自己的推诿借口很满意。
玉惟看着他,忽然转身,从柜子里拿出瓷碗,洗净过后装盘,端端正正地搁到了他榻边。
而后,他拿起一颗吃,唇角微扬,让他那张素日冷淡的脸上多了些真正柔和的温度:“多谢师兄关心。”
朝见雪随口说:“客气什么!”
他觑玉惟表现,好像全然没有尝到那种腻死人不偿命的甜味,他迟疑道:“好吃吗?”
玉惟道:“还不错。”
“真的吗?”朝见雪不信邪,试探地拿了一个,这回,竟真的没有上次的味道,相反,还很清甜。
他道:“你上次拿过来的那篮和这个味道不一样。”
玉惟恍然道:“上次那篮清杏我是在随师尊除魔前采的,放了几日,应该会甜上一些。”
原来是放坏了。
朝见雪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难以想象,玉小师弟好像本质上是一个天然呆。
看着仙气飘飘矜持不苟,在某些方面其实有些可爱。
一篮子药果很快见底,清雪筑门前的积雪消去不少。这一整日都没见到玉惟,朝见雪下了晚课,向南山打听玉惟去向。
南山见怪不怪,说:“一般小师弟一两日都不出现,肯定是在闭关洞府里参悟啦。”
朝见雪拍了一把大腿。
不能再让玉惟参悟下去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玉惟突破元婴迈入化神走向大乘飞进渡劫最后“啪”一下飞升而后在不知名的原因下黑化灭世。
玉惟闭关的洞府就在清雅居旁侧。
此时洞门关得严严实实,连个透气的缝也没有,朝见雪扒了一会儿门,清清嗓子,喊道:“小师弟!小师弟开开门!”
起初没有反应,他搬起一块石头砸门,将门砸的咚咚响,连上头的积雪都砸下来不少。
有不知情的外门弟子路过,觉得他是在找玉惟麻烦,都匆匆快步路过了。事实上,从某种角度而言,他此刻确实是在找玉惟麻烦。
扰人清修,最是可恶。
终于,朝见雪砸了一会儿,就听到洞内传来玉惟的声音:“我现在不便出来,师兄走吧。”
他细听,听出些怪异。从前玉惟的声音没有那么虚弱,他好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又很害怕他进来的样子。
朝见雪起了探究的心思,蹲在门口说:“小师弟没事吧?要不要我进来看看?”
“不要!”玉惟这次回答干脆,甚至还有些焦急。
朝见雪继续说:“那我不进来,我喊二师弟他们过来?”
“不要。”
越是说不要,越是心痒痒!
朝见雪像极了险恶的大灰狼:“可你好像不太好的样子?我去喊沈渡元君好了……”
话还没有说完,洞门陡开,一道不容置喙的力量一下子把朝见雪揪了进去,他自讨苦吃,跌坐在地上。
洞门转瞬间便被关上,黑得如同剥夺了视线。
朝见雪一时没有适应光线的转变,在黑暗里瞎摸索。
“小师弟?你人呢?”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烫得惊人,像是在凛冬寒风中碰上一块烧红的铁。
朝见雪吓得费力眨眼,试图看清眼前状况。
渐渐有了模糊视野的视线里,那张清冷如谪仙的脸危险得可怕,眼中都是消解不去的欲望,像是仙化作兽,人化作魔,饿到极点,死死地盯着眼前唯一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