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骑士找来了陆迟。
林阙轻再次有意识时,孟光和戚燃已经离开,别墅内又只剩下他和陆迟。
夕阳西下,黄昏的时间很短,此刻初见月影,即将被黑暗笼罩的感觉兜头而下,林阙轻的心跳得很快,惴惴不安的陷进深渊。
前几日安谧静好的假象瞬间荡然无存,如同孤岛的一堆野火,小心翼翼地复燃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毫无怜悯地浇下,顷刻之间,浇灭了一切热切与希望。
被林阙轻刻意忽略的怪异气势汹汹地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看吧,就算陆迟花再多的时间、精力,也没有办法填满他空虚贪婪的身体。谨慎小心的维护与照顾,到头来只是营造了一具触之即碎的躯壳,经不起推敲,也经不起时间。
他也以为会变好的,努力吃饭睡觉,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可是哪怕一丁点的刺激,他就无法控制身体、无法控制思绪,好像他才是这具躯体的客人,随时都会被排异驱赶。
陆迟这样的天之骄子,天生便应该站在权贵的顶端,享受万人敬仰艳羡的目光,而不是和他蜗居在这里,徒劳无功的拯救他这副早已无可救药的躯体。
他应该死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尸体在冰天雪地间腐烂消亡,永远不拖累任何人。
“算了吧,陆迟。”他攥住陆迟轻柔按摩他头顶的手,干涸的眼睛里连眼泪也吝啬流,像是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那日过后,林阙轻的状态急转直下。
不愿意和任何人沟通交流,像一只被抽走灵魂的布娃娃,终日枯坐在窗前,无声无息,连喘气的幅度都很小。
陆迟的坦诚与爱,让他看到了向好的希望,他期待着能够回到从前。但,随时会失控的精神和躯体化反应打碎了他的美梦。
正是因为知道,陆迟对他的纵容毫无底线,对他的付出倾尽一切,他才在又一次情绪失控时彻底绝望。他接受了陆迟毫无保留的爱,最终却连基本的健康都无法反馈。
站在陆迟身边的不该是这样一个懦弱又失常的人。
陆迟对他的庇护与偏爱,没有能救他出死海,反而加深了他的愧疚,让他把自己打入了更深的地狱。
身体精神上的病痛衰弱以及对陆迟的愧疚不安,让他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他不再奢求变好,而是追求更快的消亡。等到他死了,便没有人会受折磨了。
陆迟没办法替他承受哪怕零星的痛楚,只能时刻守在他身边。
夜里,几颗星子孤单的挂在天上,林阙轻缩在陆迟怀里,温暖又极具安全感的怀抱,蛊惑着他的躯体入眠,但脑海里的思绪却如奔腾的野马,横冲直撞的破坏着一切。
他没有发出声响,沉默地忍受着身体与精神撕裂的混战。
白天,饭桌上大盘小盘堆了一桌,精致可口的食物散发的气味在林阙轻看来与腐烂在盛夏的果子无异。可是他不吃,陆迟就拿起碗耐心的哄,一个小时过去,他吃不了几口,陆迟更是一点没动。
他低落压抑的情绪陡然喷发,失手挥开了陆迟手里的碗,带着温度的汤全数泼洒在陆迟整洁的高定衬衫上。
他捂着脸,水渍不断从指缝间渗出,妥协般拿起碗,手抖的连勺子都拿不稳,温热的汤汁肆意溅在餐桌和衣服上。
明明在北欧的时候只是拿不住筷子而已,为什么在陆迟的面前会变得这么丢人。他发了狠,左手的指尖狠狠掐在右手的虎口处,妄图通过疼痛的较劲止住颤抖。
他的眼神迷顿发直,浑身冷得可怕,仿佛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陆迟花了些力气才分开他的双手,碗筷饭菜洒了一地,粘腻的糊在皮肤上,狼狈至极。
他默不作声的任由陆迟替他擦拭干净,心里想的却是,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黑骑士和觉觉总是无声的陪在他身边。他想带着黑骑士出去散步,算是最后的回忆,可严重的失眠和进食障碍几乎掏空他的躯体,连站立都变得困难。
觉觉似乎能察觉到他忧虑的情绪,再一次在他企图割腕的时候和黑骑士配合阻止了他。
黑骑士撞开了他手里的瓷片,陆迟冷静的收拾现场,再起身时,挺拔的身影寂寥一瞬。
孟光和戚燃又来过一次,只远远的看了一眼,不敢靠近。短短几日,林阙轻已经把自己弄得形容枯槁。
同样不太好的还有陆迟,他眼下乌青浓重的像两年前刚得知林阙轻失联的时候。
他们分手以后,陆迟根本没有让林阙轻离开过他的视线,直到陆迟和他大伯对弈,出了一点差错,昏迷了三个月。醒来以后,林阙轻已经出国了,不知道是谁的手笔将他的踪迹抹得一干二净。
向来脊背挺拔的陆迟在那段时间里,颓然的过分。人前,是杀伐果断的陆氏掌权人,冷漠与绝情较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后,被工作淹没,毫无私人时间,为数不多的假期都奔波于各个国家,像碰运气一般。
后来,他热衷于开辟国外市场,没日没夜的高强度工作,将陆氏的市值扩大了近一半。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陆迟作为年少掌权者意气风发的野心勃勃。只有他自己知道,众人眼中的光辉岁月,是他最不想回忆的时光。
陈近成也来过,林阙轻见到他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空洞的眼睛甚至没有片刻清醒,只是寂静地抗拒他的诊断。
在林阙轻面前不好说话,陈近成回去后心里总有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林阙轻的病不单纯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心中隐隐有猜想,但并没有告诉陆迟,只开了几幅温补的药方。
别墅里到处都充盈了淡淡的药香,煎好的中药端到林阙轻的面前,为了防止他再割伤自己,家里所有的餐具都换成了树脂材质。
清苦的药香袅袅,钻进人的鼻腔里应当是润泽而安抚的,林阙轻却嗅出了几分催吐的心慌,半晌便转过身去,不再看它。
陆迟耐心的端着药碗,哄孩子似的哄他,一句句温声软语砸在了木头上。
林阙轻贫瘠淡漠的情绪里陡然生出一股烦躁,刺痛的神经开始不断叫嚣着,一片一片的麻像过电一般翻涌,陆迟的话语逐渐变调,钻进他的耳朵里时,被过滤成了一道道讥讽而又无意义的嗡鸣。
终于,不堪其扰,他迟钝的身体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直直撞向金属的桌角。
想象中的钝痛没有传来,反倒是一声闷哼更快的冲破他为自己构建的牢笼,直抵灵魂。
陆迟的手掌托住了他的额头,自己的手背则被撞出大块的淤青。
陆迟将他的头摁回自己怀里,一下一下拍在瘦削的背上,咯人的骨头插在心间,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林阙轻片刻怔然后,麻木的意识又被冲起波涛,一叠一叠顺着眼窝奔流而下,喉间发出崩溃而绝望的悲鸣,像只小兽一样缩在陆迟怀里。
“林阙轻,你又要丢下我吗?”陆迟的胸膛震颤,一点怒意归于无奈。
这句话捏住了林阙轻的软肋,他的神智回归,急促地喘着气,眼前越来越白,即将呼吸不过来之际,一个灼热的吻覆了上来。
唇齿轻而易举的被叩开,入侵的气息陌生而熟悉,辗转纠缠间,呼吸的节奏被掌控,默契的归于一致。
相离的瞬间,冰冷的空气重新灌入肺腑,疲惫喘息时分,温热苦涩的汤药伴着孤注一掷的试探一并进入喉间,血腥味逐渐蔓延开。
林阙轻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任由陆迟将自己紧紧裹住,一声不吭的流泪,哭的湿漉漉的,像淋过雨的猫。
陆迟把他抱回房间,将卧室内的照明灯开到最亮。
流过泪的眼皮红肿,被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遮住,慢慢适应了极亮的灯光。
林阙轻身上连坐的力气都不剩下,松散的靠在软包上,像一株精疲力竭的植物,枯萎在沙土中。
陆迟高大的身躯站在他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开了西装裤处的皮带,金属碰撞到地面时,衬衫的排扣被野蛮地撕扯开。
林阙轻看着陆迟意味不明的举动,眼底迷惘又不知所措。
顷刻间,健壮坚实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几十道斑驳交错的可怖伤痕出现在挺拔性感的身躯上,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力伸出颤抖的手,生怕触痛早已愈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