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周的历程给人的感觉就像用力拨开了个柚子,苦涩的汁水塞进了眼里,厚实的果皮叫人很不耐烦。终于剥完了皮发现里面只是个橘子,而且还是最小的十月橘。
果实甜而小,甘味叫人如梦如幻。
以至于站在升旗前徐正志也没回过神来,感觉自己还在拿着鼠标喊。
别拿我兵——
而拿了他兵的人正站在主席台上。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本周升旗仪式的主持人,来自高二三班的陈长见。”
陈长见清润的声音回荡在操场上。他站姿自然,神态放松,一点也没有刻意训练的模样,一看就是从小到大,已经历过多次这样的场面。
旁边的范海一脸欣慰,难得走到了主席台,和校长一前一后站得聊得很欢,目光不时聚焦在陈长见身上。
台上的少年样貌养眼,今天不少人都没有打瞌睡走神。
文理红榜展示个人照片常年都是老熟人。许多人为了这样一个名誉都会猛足了劲往上考,但前十几乎就没有换过。
许多人每次吃完饭走回教室都会消遣打量一下这些学霸们的单人照,其中人气最高,每次都成为话题中心的当然就是现三班的陈长见。
听到主持人报了自己的名字后,许多人都目不转睛地往主席台上看着,他们一下就对应到了红榜那个常年前列的人身上。年级上都说,明明才一年,这人女友都换了好几个。
除了徐正志。
他刚才和赵树讲着话,被欢姐提醒三次后,身旁的赵树被换走调成了周秋山。现在站得比台上的陈长见还紧张。
周秋山衣领规整,一直认真地看着主席台,他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正志跟着刚才周秋山的视线看过去,瞧见领导在发言,陈长见在角落里站着,看不太清,貌似扶着腿低头往地上找东西。
徐正志被骄阳刺得出汗,僵着站了许久。这么安静他佷不适应。
“那个周……”
周秋山似乎被徐正志突兀地打断后才回过神,转头淡淡扫他一眼。
徐正志感觉自己已经死了,只不过恰巧活着。
他打了个寒颤,“哥。”
已经叫出来了,徐正志还是不太服气。
生得帅长得高就必须要叫你哥?
他看了眼台上。陈长见又上台了,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海中在高台上凸出的那一个。
徐正志觉得这才能叫哥。主持稿还有演讲稿,就背了一晚上,现在顺得跟练了半个月一样。
所以,他得向台上的这位哥学习,方方面面都得学。
比如现在。
徐正志思索片刻,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周哥,之前对不住。”
他叫了人又没说话,周秋山本来已经回过头专注地听讲话了,听见叫他又看了徐正志一眼。
而徐正志在那一眼里看到了轻蔑。
两人对视了一会,周秋山突然问道:“你觉得我人怎么样?”
徐正志愣了。
面前的人前一秒还冷得跟二五百一样,自己刚才只是出了个神,他就被鬼附身了。
不过既然愿意和自己搭话,那就算是发出了信号——他们有改善关系的希望?
徐正志挠了挠眼眶,结巴道:“挺、挺好?”
他仔细想了想,又把人整体从上到下打量一眼。要不是那天这人遮完五官也帅得挺突出,他和赵树还认不出来呢。
于是他说:“也挺帅的,除了陈哥没见比你帅的。”
周秋山“嗯”了一声,左右环顾一下,然后问:“那你觉得欢姐呢?”
徐正志觉得奇怪了,道:“问这干什么?”
周秋山道:“想了解一下欢姐的执教方式。”
徐正志从记忆中搜寻,道:“母老虎吧。”
周秋山身子侧了下,似乎起了点兴趣:“怎么说?”
“这不大家都知道吗?表面平静,内心深不可测,可怕得很。”
“是吗?”
见他不信,徐正志动用了下自己的语文素养,道:“欢姐就是能把活蹦乱跳的小羊崽抓住,皮扒了,烤得滋滋流油,吃完了之后骨头嚼碎就咽的那种。”
他眼睛瞪大,煞有其事。
这比喻看起来效果很好,周秋山面容出现了一丝松动:“这么夸张。”
徐正志“嘁”了一声,道:“你不了解她。别被骗了,你千万别看欢姐长得漂亮就去惹她,不然你就……”
“就会怎样?”
蒲欢从他俩身后探出来,笑眯眯的,她伸出手理了一下徐正志歪着的领子,理完之后拍了拍:“说啊,你就会怎样?”
徐正志微闭着眼,颤巍巍道:“就会感到幸福。”
“错了。”蒲欢把徐正志连拖带拽,从队伍中拉出来,“谢谢你夸我漂亮,但是我要让你感到痛苦。”
被提醒三次,又换了一次位置,还是没有止住讲小话的徐正志被拎到整个列队的人群外面。
他接受着高中三个年级的注目时,在汪洋的人群中看到周秋山朝他招手。
“……”
升旗仪式结束,一行人回到教室昏昏欲睡,距离上课有几分钟,众人都抓紧时间补觉。
陈长见捂着肚子,和刚才在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简直两个样子,他扶着墙从后门慢移了进来,缓缓趴在了桌上。
张弓没睡,他看见这从后门移进来的陈长见问:“老了?”
“还不快去扶一下老爷子。”徐正志迷糊地睁开眼。
邓潇一看见后面这惨样,关心道:“陈哥你咋了,要去医务室不?”
陈长见头埋在手腕里,终于听到了句人话,头顶翘着的呆毛动了动,道:“没事,刚才站久了。”
“又没吃早饭呗。”徐正志伸出脑袋朝校门外看,“你门口买个馒头也好啊,要不现在去铁栏那偷一个。我看那些早餐车离挺近的。”
邓潇一瞧他还真认真在选位置,忍不住说:“我只能说,堂堂新时代的远中人,用词需谨慎。”
“我这叫为陈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长见缓了会好点了,他没搭理他们,又艰难地撑起来,他把手伸进桌子找下节课的书。
正找着,身旁一个影子一晃,面前就多了一个面包和一瓶牛奶。
众人:“??”
陈长见找书的手停了,他一手还在抓着翘起来的头发,现在发懵地看着周秋山。
后者淡淡撕开自己的那份,道:“买多了。”
周秋山显然是一路从小卖部跑回来的,发丝还有一点凌乱,衣领翻了起来,微微喘着气。
他把桌上的东西又朝陈长见面前移了点:“还是热的。”
陈长见先是闪过一丝疑惑,听到他说买多了之后感觉这就是喜从天降,接过来道了声谢。
徐正志眼神在两人之前打转,心里惊得不行。
卧槽,神人啊。
自己拿的都能买多。
陈长见也这么问了,边吃边问:“我待会转你钱吧。你怎么自己买也能买多?”
周秋山说:“不用,走一半突然就不想吃这个牌子。”
陈长见瞅了一眼,确实两个面包牌子不一样,应道:“哦。”
只有这个原因了,不然还能给他买早饭?
徐正志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这真他妈是太阳从……”
周秋山在旁边斯文地吃着,打断问:“太阳什么?
徐正志现在看他跟看响尾蛇没什么区别,道:“太阳从……东边出来真好看。”
周秋山看他一眼,然后什么也没说。
陈长见非常欣慰,旁边这两个人好几节上课下课都笑脸相迎了。一整天周围都和和气气的。
中午的时候成绩单就贴出来了,徐正志因为语文发挥超常进步了不少,陈长见一向都不看成绩排名,趁午休开始前人还没回教室,他站在那看了会。
成绩单就贴在教室最前方,下午几人谁都没提排名的事。
-
“最后一节自习课就去练球?”蒲欢转过来,“作业写完了?”
三人捣头如蒜。
“周末不能练?休息时间不能练?只有自习课才能练?”
一连串问得几个男生噎住了。
“主要是休息时间人太多了,我们跑不开。”
陈长见想了想道,“而且这马上就初赛了。大家午休没睡觉,都在写作业,就为了找个时间练练球,准备为三班后墙增点光亮。”
陈长见拿定了主意,参赛的名单已经报上去了。连范海都知道,那蒲欢更不可能没看出周秋山转校生的凄惨处境。
这找机会让几个人关系变好的机会,欢姐会不答应?
但蒲欢没看他,头脑一偏望向后面两个:“你几个考好了?”
一片沉默。
“自己心中有数,张弓,老师相信你才允许你跟着去。”蒲欢又打量一阵几个孩子,“都给你们时间练习了,不拿个第一名别回来。”
一听这话,徐正志来了精神道:“欢姐,别说年级篮球赛的第一名,只要您金口一开,全国第一的奖杯我们几个都给拿下来挂教室后墙。”
“快走快走。别给我惹事,仅此一次啊。”
事成了,陈长见手搭徐正志肩上,对着背后的兄弟伙道:“走吧。”
蒲欢奇怪道:“你走什么?”
陈长见半步都还没有迈出去,停下疑惑地看向蒲欢。
“拍宣传片啊。”蒲欢瞥了眼徐正志,“那天徐正志来交作业,我提了这事儿呢,让他给你说说,他告诉我你早知道了,特别积极,非常愿意为学校增光。”
“……”
陈长见在老旧的器材室化妆。现在这里人来人往的,有负责给学校公众号撰文的,拎着摄像机四处走的学生,也有学校找的专门负责拍摄的老师。
陈长见感觉自己的脸是黑板,老师正在拿黑板刷拍他,而他特别想把徐正志的脑袋当球踢。
蒲欢在旁边看着,眉头紧皱,连声啧啧道:“陈长见,可以呼吸的,别把自己憋死了。”
负责妆造的老师看他这样直笑:“马上就完了,别这么嫌弃。学生我们画得都是淡妆,等会拍出来跟没化一样,就给你提个气色,长这么帅还用化什么啊。”
陈长见抬了下手:“老师你等一下。”
“怎么?”
“让我呼吸一会。”
陈长见艰难地睁眼,周秋山已经化完等在那了。
看起来化了妆确实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南远中学的夏季校服是黑白款,肩线很细,是暗红色,显得人挺拔,肤色特别白。
周秋山站在那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
身边人就没断过,老师得了闲都还走过去和他聊几句,他每个人都会聊一会,人一走他就冷了下来。学生就远远看着或听着,有了话头就围在旁边接两句茬。
看得出来大家都对他充满好奇,很想和他交流。
但大多数时候,旁边人都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他则全然像是没有察觉。
陈长见说:“老师来吧。”
“又可以了?”
“我要壮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