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卫的极力“撮合”下,王全发眉头略微舒展,但眼中怀疑仍旧未散,他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孟千山则是念着大热天过来一趟太麻烦,扭头就走未免太亏,何况李卫许诺的委托费不菲。
想到这,孟千山心里稍稍平衡了些,在王全发的邀请下坦然落座。
年轻的帮工及时倒上茶水,客厅内的气氛还算缓和。
王全发坐在主座,短暂沉默了会儿,缓缓开口:“事情是这样的,我最近总是睡不好觉,胳膊酸痛,心脏还时不时有刺痛感。上周抽空去看了医生,说是工作压力大休息不够,给我开了点安神的药,要我多休息,我就请了几周假专门来修养。”
孟千山掀起眼皮瞥了眼男人头顶上方,点了下头,表示自己在听。
“可休假第一晚,我做了个噩梦,梦见黑白无常来勾我的魂。”
说起这段不美妙甚至堪称惊悚的梦境,王全发脸色有几分凝重。
“我当时脑子还有意识,想挣扎着醒过来,但是身体完全动不了,眼皮像黏住一样睁不开。那白无常在前面引路,我被推着在一条漆黑的路上一直走、一直走……最后要不是家里帮工看我迟迟不醒,强行开门叫我,恐怕……”
恐怕,他真的会被引到另一个世界。
李卫在边上小心翼翼问孟千山:“孟组长,您看这像不像鬼压床?”
“绝大多数的鬼压床其实都是睡眠障碍,不过王先生的这个梦——”孟千山拖了个耐人寻味的长音,糅着磁性的低吟像是微微抬起的铡刀,牵扯得王全发神经越发紧绷,将要绷不住那刻,孟千山却莞尔一笑。
“没什么,你继续说,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有!”王全发拧起粗眉,说:“这梦我不止做了一次,断断续续加起来有三次!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哪个正常人会梦到被黑白无常推着走的?赶紧让人找道士来看看,哪知道遇上个骗子!收了我一大笔钱,说要改风水布局,又是挪床又是扔花瓶的,折腾一宿。第二天起来,不仅没好,身体反而更累、更疼!像是肌肉拉伤那种酸痛。打电话找他问什么情况,结果联系不上,人居然直接卷钱跑了!”
说到这,王全发脸上有怒色浮现。
李卫见缝插针:“是啊,孟组长,我大哥他刚被骗过,所以刚才语气冲了点,您别放在心上,我们这也是被骗怕了。”
“理解。”孟千山神色平静地放下一口没动的茶水,起身,道:“王先生,带我去你卧室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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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全发的卧室在二楼朝阳处,里面的陈设布局经由那位骗子的指点改得乱七八糟,还没来得及修正。但看王全发身上的灰败之气浓度,应该与风水布局关系不大,再乱也不至于那样强烈地影响寿元。
拉开阳台窗帘,灼人的阳光照得室内暖洋洋的。屋内陈设简单,一尘不染的书架上摆放着几本经济学、人物自传类的书籍。一张宽大的床铺横卧在房间最里侧,灰色被褥叠成长条垒在一边。
孟千山粗略扫视一圈,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倒是灵感深处与之紧密相连的某根脉络传来轻蔑的一声低笑。
女人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戏谑。
“有意思。”
为了表达诚意,契约达成当天,孟千山就主动解除了对宋晴澜的禁锢。不过宋晴澜本尊似乎对外界的一切兴趣平平。她选择继续待在镜子里,时不时会在孟千山的脑子里蹦出一两句话,仿佛在提醒她自己的存在。
起初,孟千山还为自己的隐私泄露恼了一阵,但转念一想,这个家伙从她小时候起就已经寄宿在她体内了,不过是延续这样的状态而已,很快便释然了。
反正有契约在,宋晴澜掀不起什么大浪。
孟千山不理会她,缓步来到床边,问道:“王先生平时一个人住吗?”
王全发:“还有几个厨师和帮工,平时都住在负一层,那有几间专门的客房。”
孟千山点点头:“王先生应该结婚了吧,怎么不见令夫人?”
王全发的目光有一瞬躲闪。
“她身体不好,很少露面,这会儿估计在休息吧。”
孟千山收回视线,弯身捻起床单上一根棕黑色的长卷发丝,定睛看了会儿,又丢了回去。
王全发跟在她身后等待了会儿,手插着腰,忍不住问道:“孟组长,有看出什么吗?我这有没有可能是闹鬼啊?”
“没有,普通人没那么容易撞鬼。”
王全发狐疑:“真的吗?你就只是这样看看,不需要借助道具辅助?什么风水盘之类的?”
孟千山无声“啧”了下,暗暗翻了个白眼。早知道就不该图省事什么工具都不带了,好歹做做样子增加点信服度也好啊。
要是金筝在就好了,还能帮她背个包什么的。
不欲多做解释,孟千山直截了当道:“不需要,王先生不如想想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我坦白说了吧,你现在这种情况大概率是招了诅咒,一种与你生辰八字绑定的、可以让鬼使精准找到你这个人的诅咒。”
“什么?!”
王全发瞬间变了脸色,一直跟在身边的李卫也愕然看向她。
脑内传来一阵清脆的掌声,宋晴澜的声音带着几分赞许:“不错嘛。”
有这一声,孟千山对自己的判断更加笃定,腰杆都挺直了些。
王全发本就因睡眠不足黯淡的面色,此刻更是苍白如纸,他的脑中飞速闪过无数种可能。
有人要害他,是谁?工作上的竞争对手?上个月骚扰过的女实习生?还是心情不佳时肆意谩骂过的帮工?
他性情易躁,过去树敌不少,一想到这其中竟有人用这种阴毒邪术对他下死亡诅咒,王全发惊惧之余,肚中陡然生出股无名怒火:“到底是谁要害我?这诅咒你要多少钱才能解?”
“要想根除诅咒,一般需要找到具体的施术人,这个就要靠王先生自己回想了。当然,如果一时没个答案,我这有些可以暂时隔断诅咒的护身符,用的最好的材料,所以价格不怎么便宜,需要——这个数。”孟千山比了个手势,“当然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正在气头上的王全发哪顾得那么多,只要能花钱把这倒霉事解决,其他都不是问题。
于是,交易就这么爽快而干脆地达成了,孟千山再次喜提一笔“巨款”。
确认了一遍自己小金库的存额,孟千山满意地收起手机,还不忘提醒一句:“对了,有空可以去买个小罄,有事没事敲一敲,能静心。另外,一些损精气的事,尽量少做。”
王全发一一应下:“对了,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后续有什么情况我好再联系你。”
虽然钱已经花出去了,但不久前的前车之鉴令王全发无法彻底放宽心。虽然有李卫做担保,但此人靠不靠谱犹未可知,若是跟之前那骗子一样卷款跑路,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孟千山没意见,重新拿出手机,调出二维码。
然而正交换着联系方式,直觉感到一丝异样。
她微微侧过身,目光犀利地朝身后某间房间射去。
那是走廊最深处的某个房间,房门不知何时敞开一条极细的缝,缝隙漆黑,却隐约有光点一闪而过。像藏了只雪亮的眼睛,正静静窥望着这处。
“好了,今天谢谢孟组长了。”
王全发的声音将孟千山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她收起手机,神色如常,没有再说什么。
·
出了别墅,只身来到停车场。
孟千山坐上驾驶座,刚打开空调,余光瞥见副驾驶上凭空多出一人。
宋晴澜撩起袖袍,姿态优雅地撑着脸颊,一双多情目弯起,笑意盈盈地觑着孟千山。
“收死人的钱,你也真是不怕报应。”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乍一听似是弱柳扶风,但多琢磨就能尝出背后的讥讽。
孟千山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确认镜子的情况。
没碎,但仅剩的法器本身的禁制于宋晴澜而言根本形同虚设,她甚至都没察觉到人什么时候出来的。
这宋晴澜生前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成了鬼魂,都还有这样诡异的力量……
孟千山插上车钥匙,并不启动。
“他向我买符咒,我好心卖给他,这是公平公正的交易。”孟千山说得毫不心虚,仿佛只是在称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再说,等诅咒解决,死气不就消失了吗?她这分明是在做胜造七级浮屠的事。
宋晴澜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
孟千山侧过头:“尊主大人,关于这个委托,你有什么想法?”
宋晴澜嘴角微扬:“我凭什么告诉你?”
孟千山本来也没指望能得到答案,但看宋晴澜一副纵观全局真相在握的得意样,心脏像被柔软的小刷子轻轻挠了一下,酥麻酥麻的。
那张与自己极为相似的脸白皙清秀,像是一弯冷月,化在飘着冰渣的春水中。
孟千山忽然倾身上前,宋晴澜眼疾手快,抬手将她拦在一小臂之外,原本揶揄的笑转瞬变得寒凉。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淡然,一个戒备。
空气凝固了几秒,孟千山凝视着她浅色的双眸,淡淡开口。
“安全带。”
宋晴澜愣了愣,慢慢放下手。
孟千山伸手拉过副驾驶的安全带,替宋晴澜系好,随后坐了回去,给自己也系上。
车钥匙转动,发动机发出短暂的嗡鸣,直到趋于平息。
孟千山握上方向盘,忽听边上传来“啪”的一声弹响。
扭头看去,副驾驶的位置已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镜子法器中多出的一缕阴寒灵体。
孟千山无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那短暂的接触,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像是来自于盛放在夜晚的奇花,清冽而疏远。
那是格外好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