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山半睁着眼躺在床上,颇有些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识海内的某簇意识化身追踪摄像头,一刻不停锁定在宋晴澜身上。
宋晴澜沐浴过后迟迟不肯回瞳离镜,她先是去到客厅坐了会儿,然后跑到厨房翻箱倒柜,最后抱着个对半切的西瓜出来,盘着腿坐在餐桌旁一勺勺挖着吃。
她的进食姿态很斯文,不急不慢的,每一口都要咀嚼数次才吞下。
然而肚大的无籽西瓜还是很快见了底,留下一个薄薄的绿油油的空壳。
大快朵颐后的宋晴澜放下塑料勺,背靠着椅子,安静发了会儿呆,又忽然起身跑去客厅,开始捞鱼缸里的鱼。
这下孟千山躺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踩着拖鞋风风火火冲出卧室。
赶到现场,第一眼就撞见宋晴澜大半个身子贴着鱼缸,一只胳膊已然伸进缸中,修长的五指正紧紧抓着一只硕大的金红大鱼。
大鱼疯狂摆着尾巴挣扎,水面拍打出激荡的水花,却始终无法从凶手的魔掌中逃脱。
“你在干什么?!放开我的鱼!”孟千山崩溃地咆哮。
这可是她的招财至宝!!
“我饿了。”宋晴澜无辜地朝她眨巴下眼。
话虽如此,她的手上还是一松,可怜的金龙鱼终于得以逃脱,尾巴一甩朝角落拼命游去。
“那不能吃!!”
孟千山咆哮完方觉失态。她深吸一口气,快速平复心情,稍稍缓下语气,道:“你不是刚吃完半个西瓜吗?”
“不够。”宋晴澜将手臂从浴缸中抽出甩了甩,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喃喃:“我明明早已辟谷,为何会感到饿……”
那么大个西瓜全进肚还不够??
来不及为惨烈牺牲的水果伤心,孟千山只感到匪夷所思,和匪夷所思。
“这都不够?你的胃是连接到银河系了吗??”
“银河系?”宋晴澜疑惑。
孟千山:“……呵。”
她想不明白,鬼不一般都是靠服气来饱腹吗?通过物理的方式进食能有效果?就算有效,就宋晴澜那小腰,为什么能吃那么多东西啊!
理论上来说鬼没有进食的需求,它们一般不会感到饿,除非是生前饿死化成的鬼会对此有执念,但宋晴澜的状态又明显不是。
身为玄学领域的佼佼者,本该有应对各种事态的能力,偏偏对上宋晴澜这么个处处反常的鬼,孟千山一时也混乱了。
她掏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我现在给你点外卖,吃饱了就回瞳离镜,好不好?”
宋晴澜的视线黏在浴缸中活蹦乱跳的金龙鱼身上,她摇摇头,说:“那些食物对我没用。”
“啊?”孟千山霍地抬头:“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宋晴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吃了,也没用。”
孟千山愣了两秒,突然甩手暴走。
“没用你还偷我瓜吃?!宋晴澜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直被宋晴澜这个危险分子的一举一动吊着,孟千山的神经时刻处于紧绷状态。压力不断累积,情绪不断内收,直到被对方某个不合心的举动刺激,成为催化气球爆炸的最后一口气。
宋晴澜被这一嗓子喊得颤了一下,不太高兴地拧起眉头。
嘴里还残留着丝丝瓜果的甜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靠着这点良心,她没跟着一起暴走,还能好声好气地为自己辩解:
“话别说那么难听,我可没偷。”
“不问自取是为偷,你问过我吗?!”
“你明明一直在看着,直到结束都没阻止,不就是默认同意吗?”
“你、、”孟千山一时卡壳。
诚然,令她爆发的根本原因不在这个西瓜。也确实如宋晴澜所说,她对一个西瓜的生死存亡并没那么在乎。
但她受够了监视这个活炸弹的狗屁任务,工作一天回来,她只是想舒舒服服休息一下,连这都成了一种奢侈。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居然堂而皇之地钻进她的厨房、享用她的存粮,还企图染指她的招财神鱼,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当初把人放出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愚蠢至极!
孟千山被气自己笑了,她的身体像被大风吹刮的老树簌簌抖动,呼吸也不自觉浑浊几分。
不愿再看宋晴澜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她侧过身,语气低沉:
“所以,你现在是想怎么样?”
宋晴澜觑着她的脸:“你生气了?”
不明显吗!!——孟千山很想这么吼一句。
她的嘴角抽了抽,扯出一个不待见的冷笑:“没有,没生气。”
“既然吃食物没用,那你回镜子吧。”
“孟千山。”宋晴澜却忽然道:“你让我吃一口吧?”
“什么?”孟千山一时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扭头对上白衣人的灼灼目光,拧着眉严词拒绝:“都说了那条鱼不能吃!”
“没说鱼,我是说你。”
孟千山:“??”
宋晴澜直勾勾望着她,眼底是她看不懂的贪婪。像是一只饿了大半年的野狼,眸中闪烁着危险的、亟待扑咬却艰难抵抗本能的凶光。
孟千山脑中瞬间闪过一大堆有食人倾向的邪祟类型,依然无一种能与之对上。
孟千山:“你脑子坏掉了?”
“真失礼啊,本座这是在好心征求你的意见。”宋晴澜上前一步,见孟千山跟着后撤半步,不由身形一顿,停下:“我也是才发现,凡间的食物无法缓解我的饥饿,是因为那是死物,只能填满积食的器官,无法填补这里。”
她指向自己的心口。
“我需要的或许是活物的灵气,比如这条小鱼,比如——你。”
孟千山满眼戒备:“你当我会同意?”
宋晴澜扬起一个清浅温柔的笑,她软着嗓音,像引诱小红帽踏入圈套的狼外婆,满是蛊惑:“那这样好不好?你让我吃一口,我就听你的,回瞳离镜。”
“你威胁我?”
“怎么会,我这是在请求你呀?”
屋内静得可怕,只能听见孟千山逐渐加重的呼吸声。大部分是气的,小部分是紧张,除此以外,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莫名的烦躁。
她绝不可能真给宋晴澜下嘴,但看这疯子现在的眼神,摆明了不吃到她绝不罢休。
孟千山现在穿的睡裙连个口袋都没有,离她最近的可使用的杀伤性符咒还在卧室,有至少七八步的距离。
她稳住情绪,装作无意地往卧室所在的方向转了半个身子,企图慢慢挪过去随便抓点什么。
然而对方不讲武德,就这一转身的功夫,宋晴澜突然猎豹般朝这扑来!
孟千山目光一凌,电光火石间,紧急逼出的罡风蝎尾般狠狠甩出!小臂却悚然一紧——白衣人竟已闪至身前!
她甚至只瞅见一片残影,紧接着身体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前栽,猝不及防倒入女人冰冷的怀抱中。
脖颈瞬间掀起一股森然凉意,孟千山暗叫不好。
下一刻,肩膀骤然一痛,有硬物不由分说刺破她的皮肤、嵌入她的肌肉——宋晴澜咬住了她的肩膀,有力的双臂宛若蟒蛇缠缚,牢牢禁锢着她的身体。
然而这种痛没持续几秒,禁锢的力度又忽然一软,松开了。
孟千山瞅准机会将人大力踹开,一连后退几步,直到撞上木质陈列柜。
背脊依然有刺挠的战栗感,她捂住肩膀,沉沉喘着气。
血腥味混合着清冽花香刺激鼻腔,罡风未撤,幽绿色的暗流像待战的猛禽,沉默地于她周身盘旋。
再看宋晴澜,同样一手捂住肩膀的动作。那处,好好的皮肤无端开始渗血,很快染红了手掌,染红了雪白的裙袖。
宋晴澜呆呆地望着一手猩红,再抬头望向孟千山,眼神像是刚出生的幼鹿一样迷茫。
“这是什么?”她问。
孟千山因着疼痛“嘶”了一声,暗骂宋晴澜个疯狗,咬牙蹦出两个字:“契约。”
“不是契约,这不是契约……”宋晴澜一言否定着喃喃,丝毫没被糊弄到。
关于灵魂契约,违约的代价往往是雷劫,由天见证,由天赐罚。
宋晴澜很清楚,自己根本没动杀心,真的只是单纯想“尝”一口。这种不痛不痒的小打小闹天道根本不会放在眼里,顶多事后灵魂会有被小虫啃食的细密疼痛,仅此而已,她自认很有分寸。
总之无论如何,都不该会是现在这样。仿佛二人站在镜面两端,共用同一份感官系统,同时受伤,同时受痛。
这种邪门又霸道的症状令她想到了一种术法。
“是‘同生咒’?”
孟千山极轻地“啧”了一声。
“你给我下了同生咒?”反应过来的宋晴澜豁然目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