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夜色下，红与蓝的灯光交错闪烁着，警笛声响彻云霄，驱赶着樱花公园的游人，也驱散了夜空暗流涌动的乌云。

皎洁的月光从云后探出头来，静静地窥视着大地上的一切。

警笛中心，一辆警车的车门被缓缓推开，一只黑色的高跟皮鞋落地，一个身穿警服的女人从车内走出来，反手关上门，不紧不慢地走到车头，恰好是一片树荫遮蔽之地。

隐隐绰绰的阴影落在她眉眼间，乍一看，竟然没有一点儿坚毅忠直的气质，反倒像是蛰伏在暗河之下的凶兽，伺机而动，内敛狠厉。

她正是白日与银月白通过电话的裴羽仙，裴局。

她一头由浅到深的黑白长发挽在脑后，尽显干练，常年的外勤出差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仍是一身肌肤雪白。

她的眉心有一点瑰丽的鲜红色，衬得人脱尘高洁，仿若映照白雪的一朵红梅。

出色的容貌让她只是立在原地，就招来了数道视线。

尚且年轻的实习小警察一下看呆了眼，差点儿忘了领导还在身边，愣头愣脑地受了廖队迎头一棒。

“看什么呢！是个人你就随便乱看！眼珠子嫌多就抠出来一颗。”廖队颠了颠手里的纸筒，眼角一斜，看着不知好歹的小警察，“我们今晚过来，就是个陪衬，待到了时间就走，你少给我惹事。”

小警察委屈地说：“我没有……”

廖队见他不知悔改，抬手冲着脑袋顶又是一敲，言语一肃：“人站直了，立在这儿，没我的指令不许乱动，眼神也收敛起来！”

“知道了……”

廖队终于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裴局面前，勉强摆出一脸正色：“裴局长，今晚还有需要我们的地方吗？”

裴羽仙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说：“再在这里留半个小时，如果还没有收获，就可以回去了。今晚，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大家都是为了维护社会的稳定和安危嘛，”廖队的正经只维持了一秒，很快暴露了本性，嬉笑着说，“想不到裴局长还是个念旧的人，现在人手揣着一个手机，很少见到用手表看时间的了。”

裴羽仙淡淡地说：“这只手表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用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廖队了然：“原来如此。那我冒昧一问，是什么意义呢？”

裴羽仙没料想到，真有人能在外出办公的时候如此冒昧，眉梢一抬，感到莫名其妙地瞥了一眼廖队，俨然是一副什么都不想说的态度。

碰巧这时，进入到樱花公园查探的执妖局人士，同样身着遮掩用的警服，急喘着气，跑到裴羽仙面前停下，汇报结果：“裴局，里面没发现嫌疑人！”

裴羽仙又瞧了廖队一眼。

廖队授意，挥了挥手，驱散身后一群还不知情的警员，“继续说吧。”

“多谢，”裴羽仙伸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隐形的隔音符瞬间画成，笼罩住她和执妖局的人，“刚才破除的幻境又是怎么回事？”

没听到声音、只看见裴羽仙嘴巴在动的廖队一愣，没想到自己也是被隔绝在外的一员，气恼地朝空气踹了一脚，一言不发地背身离去。

执妖局的外勤人员瞧见廖队的荒唐举措，惊得耸了一下肩膀，转眼又对上裴局急切询问的视线，拿手在嘴边抵了一下，低声说：“那幻境……齐教授已经探明，确实是个火系大妖的法术，但、但我们并没有在公园里找到……任何一只妖怪。”

裴羽仙：“那行踪呢？有没有找到施法的痕迹。”

“有是有，”外勤人员顿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说，“只是齐教授说……分辨不出施法的妖究竟是什么属性，似乎有水又有火……”

外勤人员说着说着便噤了声，脸色有些难看。

什么有水又有火的，两者相融，不就什么都没了嘛。

相当于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外勤人员已经准备好迎接责骂了，脑袋一低，却听到裴局长说：“会控水又会点火，此妖精通两系法术，是个妖力不弱的。”

外勤人员闻言松了口气，片刻后，又听到裴局开了口，语气间莫名有股寒气，“听说，陪着齐教授过来的，还有一个人。”

“是，”外勤人员说，“是信息科的眭科长，裴局……您要去看看她吗？”

眭春生和裴羽仙的关系，执妖局人尽皆知。

只是……裴局询问自家人的消息，怎么还遮遮掩掩的，不直接说？

呃，不对……都是自家人了，怎么还要借着工作打探对方？

奇怪的很。

眼前的裴局长许久不吱声，外勤人员干巴巴地站着，悄悄抬起头，目光越过裴局，扫到了警车后面的一抹色彩，下意识喊道：“欸！眭科长好像在那里！”

裴羽仙当即转头去看。

但那抹色彩似乎也听见了外勤人员的惊呼，迅速离开，裴羽仙只来得及看到一个飘摇而去的黄色发尾。

她是不想见我。

裴羽仙心说。

“可能是你看错了。”

“是吗？”外勤人员挠了挠头，略有不解。虽然她和信息科的眭科长没什么交际，但能在执妖局里活得那么鲜亮的，应该只有眭科长一个。

“是啊。”裴羽仙叹道。

她忽然伸出手，对着虚空握了一抓。

只有执妖局的人可以听到，耳边响起了轰天裂地的破碎声，有妖喃喃道：“是……隔音符破了……”

“不，”裴羽仙紧握的手缓缓张开，掌心之中，一丝蓝色的妖气随着薄薄的晚风化作了一缕轻烟，消散个干净，“是窃听符。”

“呀，你的窃听符被发现了。”

颜花朝指着银月白掌心渐渐消失的符咒，才说完，喉咙遽然紧绷着，漫上来一股刺痒的感觉，迎风咳嗽了两声。

她们此刻拱着身体，躲藏在距离樱花公园有一段距离的一处小山峰，被周围的森冷树林庇护着，将身影藏匿在夜色中。

远远的，还能看见公园外的一群警察和执妖局的人哄哄闹闹。

这躲藏的地方不错，只是夜间晚风微凉，林子里透着寒气。

银月白在她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不带温存地说：“师姐，老天爷这是在告诉你，不要多说风凉话。”

颜花朝瞪了她一眼，“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确实，被裴局发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银月白说，“我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从外地赶了回来，像是要……”

颜花朝并拢双指，对着银月白的心口刺了一下，接过话：“像是急着回来取你狗命。”

银月白拿下戳在心口的手指，捏着颜花朝的手腕，把整只狐狸带入怀里，顺便撑开了她的五指，渗入间隙，十指相扣。

“师姐说话不能好听一点儿吗？”

“可以，”颜花朝还被拷着，不能反抗，从容地往她肩头一靠，把话重说了一遍，“裴羽仙就是回来取你这条小蛇的性命。”

银月白闻言，又拍了拍她背后毛茸茸的尾巴，说：“把你的狐狸尾巴收一收。”

颜花朝不悦地挤了一下嘴角，还是把尾巴收了回去：“我可没有说谎。”

她的尾巴在重重山林中太过醒目，收起来也好。

“我总觉得，今天这事——还有那桩凶杀案，都很奇怪。还有……”银月白说，“还有你之前在外欠下的情债，还没说清楚，走吧，我们回去仔细说说。”

“走？回去？回哪去？”颜花朝挂着一身的伤痛，尽管幕天席地的，但在银月白怀里躺得舒服，一时懒得动弹，随口说了两句话拖延时间，“你现在有可以久留的地方了？你们人类……是不是把这种地方称为，家？”

“你们人类？”银月白捡着她话里的疑点，“师姐，你不是人吗？”

颜花朝：“……”

该怎么说呢。

她算是个人类，也不能算是个人类。她与大部分多情多欲的人类一样，同样拥有着略显凄凉的经历，但从本质上算，其实是个妖精。

按理来说，当今时代已经没有真正的妖精了。

七千年前，人妖两族大战，大地生灵涂炭。天道不忍，遂降下天罚。自那以后，这世间灵气稀薄，再也没有妖兽能够通过修炼，吸收灵气以成精怪。

人妖大战之后，留存下来的大部分妖精没有灵气的滋养，很难维持人类的形态，她们渐渐在时间的磋磨中脱下皮囊，归于土地。

或许是因为修炼太艰难，天道不忍看她们简单死去。

那些妖精死后，没了具体的形态，却留下了一颗凝聚了妖力的内丹，被有心之人保存千百年，待到合适的时候，遇到有缘人，内丹会进入人类体内，以血肉之躯重塑妖精的存在。

时至今日，人类社会中还发展出了一个保存内丹、解决与妖怪有关的突发案件的执妖局，还有专门为妖精建造的学校，从幼儿园到大学，一应俱全。

银月白一直以为，她是在十八岁成年之际被一颗强大的白蛇内丹附身，然后成了一副不人不妖的模样。

甚至还有一段时间，她对自己、对妖精都特别排斥。

现下听她这话说的，看来还是把自己当人了。既然继承了妖的内丹，也该算是妖族的一员。

颜花朝叹了口气，别有深意地看了银月白一眼，“你就当我不是个人吧。”

随后往怀里一埋，瓮声瓮气地说：“你也不是人。”

银月白颠了颠怀里的巨大一坨，“师姐，起来了。”

“不起。”颜花朝格外坚定地说。

“我给你解开手铐。”银月白说。

颜花朝挺着腰，丝滑地从她怀里撤走，伸着两条手臂到她眼前，“成交吧。”

银月白：“……”

也不知道她是在何时、何地，又是跟谁谈成的条件。

银月白低声念了一串听不懂的咒，咒语结束的时候，冰蓝手铐应声解开。

颜花朝抖着手腕，把一副怎么都不看顺眼的手铐震落在地，打个圈揉搓差点被凉意穿透的手腕，眉梢像垂悬了千斤巨石一般，重重一沉，委委屈屈地说：

“这手铐真不舒服。纵然中间隔了几年未见，我们的感情‘生分’了不少，但是月白，你不该对我如此无情。”

银月白心里盘算着重要的事情，没功夫搭理她，安静地等她说完了一段纯粹的抱怨，才开口：“那我现在对你有情一点儿。”

“怎么个有情法？”颜花朝问道。

银月白说：“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