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出逃
罗誉熟练地架火做饭,饭菜的香味弥漫开来。这两天的伙食比平时要丰富得多。温敏他们带来了不少肉,罗誉有了更丰富的食材,奈奈温就要求他做更多的花样,有时会还算耐心地给他讲解一下做法。今天这道汤粉的做法就是奈奈温临时教的。
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罗誉抬头看去,是一个精壮的汉子,正在打量他。罗誉认得,这汉子也是刚“搬来”的,就住在奈奈温家西南侧的另一座小楼里。
汉子被他发现了,也不觉尴尬,干脆向他走来,站到他的锅边,指着锅对他说了一长串。
罗誉听懂了,他问这是不是他煮的饭菜,煮的是什么。罗誉不回答,只是对他笑。
那汉子又问了句你怎么不回答,还是没有等到罗誉的回应,就把他当成了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傻子。
罗誉看他凑近锅去闻了闻,拿了个勺子递给他,还是笑。汉子看他的眼神就变得没那么不耐烦了。孩子虽傻,倒也不惹人嫌。汉子拿勺子舀了一勺汤,吹凉了试着喝了一口,立刻挑起眉毛对罗誉表示赞赏。
随后,周围那些新来的邻居们陆陆续续围了过来,他们欢乐地交谈,惊叹原来这些天来的美味食物都是这个傻小子煮的,好几个自来熟的“兄长”还凑上来撸两把罗誉的脑袋。
配合他们的调侃,罗誉不是嘿嘿傻笑,就是重复“汤粉”、“猪肉”之类的几个词,充分地展示一个小傻子应该有的形象。
几个“兄长”看这一锅都快好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来几个碗,坐下就把这一锅给分了。一边吃,一边聊起来。大概也是因为罗誉看起来够傻,几人聊天并不不避讳什么。
在这群“兄长”的交谈中,罗誉听懂了。温敏提到过的杜拉,正是这群人的“老板”。包括温敏,他们这队人都是受到老板指派,来这里监管那只“猪”。这只猪似乎非常重要,需要藏好。不过这些人并不能知道更多。在这件事上,知道的最多的人显然是带队的温敏。
罗誉端着饭菜和茶水进屋。
奈奈温和温敏都没有管他,自顾自说话。
“他真的那么重要?”奈奈温正迟疑地向弟弟提问。
“是的。他是杜拉先生的猎物。”
“猎物……他怎么招惹了杜拉先生?”奈奈温有些不解,手指指着地下,却只敢把声音压得更低。
“……姐姐。”温敏低声说道,“我只能告诉你,他是某位大人物的子嗣,目前对杜拉先生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我们需要保证他隐秘地活着。”
奈奈温听了没有异议,只是听说涉及到大人物,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温敏温言安抚:“姐姐,别担心,我们有杜拉先生,不会有事的。”同时,他也不忘提醒道,“不过,最近外面一定会有大风波,最好等到风波过去了再出去走动。”
奈奈温点点头,答应道:“没问题,工坊反正也不着急要我交货。我就在家做绣工,不出门就是了。”
温敏满意道:“那样最好。”
罗誉把热腾腾的饭菜放到桌上,给他们倒上茶水,顺手收拾了几样放乱的东西,安静地走出房间。这是最驯服的奴仆的姿态。
然后,他再次来到灶边。这会儿人都吃完了饭,四散而去,灶边一片狼藉。刚刚那群“兄长”们吃剩了一些汤底,给奈奈温姐弟俩送去的饭菜也有少量剩在锅底。罗誉把几样东西倒在一起,看起来卖相是挺糟,都是剩的,但好歹是干净的。他拿起那一碗“剩饭”,提上一个小水壶,进了小楼下层。
少年已经被饿了至少一天,精神头远不及昨晚刚见面时。他显然做过很多的挣扎,已经从昨晚躺着的地方挪出了一段距离,奈何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靠着在地上蠕动,肯定是逃不出去的。看见罗誉进来,那少年只哼哼了两声,眼神里是满满的轻蔑和不服,只不过什么也做不了。
罗誉走到他不远处,蹲下身把手里端的碗和小水壶放在地板上,看着他。既没有上前给他解开绳索,也没有主动来喂他。少年是真的饿,脾气也是真的硬,朝罗誉翻了个白眼就转过头去。
罗誉笑了,磕磕巴巴地说:“你心里,说,不喂我,不吃。”联邦语虽然生涩,倒也能听得懂。
少年转过头来。
罗誉无视他的瞪视,又说了句:“你,不想吃?不,你吃不了,嘴,堵着。”
少年的眼睛瞪圆了看他,这小鬼有事吗?我谢谢你提醒我嘴还堵着!少年气得胸脯起伏,又恶狠狠地哼哼了两声。
罗誉也不管他哼什么,托着腮帮子笑眯眯看着他,说道:“你家人,不知道,你,这儿。”
少年顷刻间顿住,肉眼可见地气焰低落了下去。
“所以你,闹,有什么用?自己,饿死?”
少年就算没有堵嘴,也说不过罗誉。他有些颓然地放松身体,瘫软下去。
不一会儿,高脚楼下层响起了几声半大少年暴躁的怒吼,接着是似乎被噎到的呜咽,咳呛声,被灌了食物和水之后的少年愤而怒骂,骂绑架他的人,骂看管他的人,骂折磨他的人,骂羞辱他的人,总之在座各位都是垃圾。闹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在上层正在吃饭的奈奈温姐弟把这些动静全都听在耳里,不约而同,相视一笑。不远处的邻居们也听见了,好笑地摇摇头。
在那之后,那个做饭的傻小子似乎找到了新的乐子。他时不时就钻进下层去逗弄一番,搞得对方大喊大叫,咒骂不已。三天后傻小子也能说两个骂人的词了,果然兴趣是最好的老师。
青珈河的水,千百年一如既往。而这两天,河畔竟然多了几分生气,这全都得益于某人每天都在做河豚,被气得饱饱的。只要他生气起来,其他人就幸灾乐祸地看热闹,他们的心情也会变得轻松愉悦,可以暂时忘记自己正在执行隐秘阴毒的任务,仿佛只是在集体出来度了个假。这个假期是如此的快乐,又是如此的安宁,以至于在某天夜里,一幢小楼突然窜起冲天火光时,他们似乎才想起来,这几天竟然没有去关注外面的大风波到底怎么样了……
火烧得很大。这些建在湿地上的高脚小楼都是以木材、竹子、棕榈叶和草席等材料建成,极易燃烧,加之几幢小楼还挨得很近,风稍微大些就能火烧连营。
火势一起,营地里的人都被惊起。几个壮汉手忙脚乱地泼水灭火。从房内跑出来的温敏最先反应过来,推开跟来身后的姐姐,钻进下层去检查,里面果然空无一人。
“该死!”温敏只觉得心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捏起,浑身发冷。那小子怎么会跑了呢!他必须保证万无一失的!
慢了半拍跟进来的奈奈温也被吓得不轻。她捡起地上半截绳子,那是被割断的。那小子身上早被搜过很多遍,不可能还留有锋利的东西。所以是有人帮他切断了绳子,将他救出去。
奈奈温猛然回头看向弟弟,急声说道:“是有人放火吸引我们的注意,他一定还没跑远!”
恐惧到微微发抖的温敏被叫醒,当即转身出去,呼喝着指挥手下不要再管房子,马上封锁营地,不要让人质逃出去。
在着火的小楼下方不远处,翻出几圈涟漪。慌张救火的人不会注意这些,但很快他们得到了首领的指令,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这时,躲在水下的危险性直线上升。
水面以下,两个男孩正憋着气,认准陆地的方向潜泳。在这里生活的这大半年,足够罗誉将这里的地形摸清,他的水性也得到了很大提升。
这片湿地区域的水生植被很茂盛,很容易被水草缠住或者割伤。两人小心地避开过于茂密的水草,奋力往前游动。
但他们很快被发现了。火势太大,火光照亮了一大片水域,高处的人有心观察,就发现了他们。整个营地的男人们都跳上小船,开始围拢过来,形成包抄之势。
两个男孩拼命往前划水,可是孩子的游泳速度怎么可能跟成年男子划起的轻快的小木船比呢?距离越来越近,缺氧带来的疲惫感和被追逐的紧迫感让两个男孩心脏狂跳。当他们终于触及浅滩,跃出水面时,两人都是手脚发软,胸腔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没有人敢停下脚步,他们麻木地往前迈步奔跑。
身后是船上男人们几乎失去理智般的怒吼,叫喊着让他们停下。在没有得到任何反应的下一刻,船上“砰”地一声,射来一发子弹,堪堪擦着罗誉的小腿射在地上。
罗誉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似乎是在阻止枪手再次射击他。不过没有用,温敏不可能去打那只“猪”。
罗誉不顾一切往前跑。不知为何,他突然就有个念头,如果跑不出今晚,这辈子也就到这儿了。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回家!
又是几声枪响,每一发子弹都很不礼貌地直直朝着罗誉而来。罗誉能感觉到每一发子弹滚烫的热度。其中一发子弹擦过他的头皮,一阵热辣辣的,罗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血,他顾不上!他脑子里只有那句话:我不能死,我要回家!
就在这时,跑在他身前大约两个身位的少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到,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罗誉毫不犹豫从地上捞起他,半拖半抱地继续往前奔跑。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背后的枪声也只好停下。但两个人这样跑得更慢了,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罗誉架着少年磕磕绊绊没跑两步,果然因为节奏没有同步而失去平衡,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
追赶的男人们飞快地冲上来把他们围在中间。
温敏握着枪赶上来,拨开几个手下出现在罗誉面前。他满脸的戾气,狰狞可怖,这让他现在看上去一点不像刚成年。温敏怒不可遏,他差点搞丢了杜拉先生的重要人质。如果人质真的丢了,坏了杜拉先生的事,他也会倒霉!绝对会倒霉!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狡猾阴险的小子所赐!
温敏伸手一把抓起罗誉的头发,将他拽得向后仰起,凶狠得像一匹野狼,把罗誉的头发都拽掉了一小片。他咬牙切齿地对罗誉说道:“小子,我不会轻轻巧巧地放过你,你会哭着求我快点杀了你!”
这时候,奈奈温也追了上来,她喘着粗气,紧紧盯着罗誉,猛地扑上来从温敏手中抢过罗誉。温敏以为姐姐还想保这个小杂种,却见奈奈温照着罗誉的脸左右开弓,一连扇了十几个耳光,指甲在罗誉的脸上划出道道血痕。
她恨,她好恨!奈奈温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她想过不会有男人喜欢她,所以她才另辟蹊径地想着养成罗誉,可她万万想不到,罗誉这么小年纪,竟然也会骗她,还骗得这么大!原本以为在罗誉身上找到的身为女人的自信和尊严,统统被践踏得稀碎!
这个小杂种,当初就不该从青珈河里救起他,他就应该淹死在河里,被水冲到不知名的地方,腐烂,发胀,被野兽撕开,啃食干净!
奈奈温看着满是血痕的脸,这张脸,原本深得她的欢心,她还憧憬过,等他长大了该会有多么英俊,可现在,她只想撕烂这张脸!
发疯的女人让所有的男人都心生寒意,温敏大叫着试图阻止姐姐,最后还是让两个手下上去拉开了她。
罗誉不发一言,没什么可说的。
那天他假装羞辱被捆成粽子的少年,对他说:“所以你,闹,有什么用?自己,饿死?”
少年就算没有堵嘴,也说不过罗誉。他有些颓然地放松身体,瘫软下去。但不消一刻,又突然竖起脖子,目光炯炯地望向罗誉。他突然意识到,罗誉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
头天晚上,他见到罗誉时,他瑟缩在那个女人身后,偷偷地观察他,胆小如鼠。可今天,他的表现绝不怯懦。这小鬼对他说那么多,不是为了羞辱或者调侃他,是有话要对他说!
托着腮的罗誉勾起唇角,看来还不算是蠢货。他凑近少年的耳边,用气声对他说:“很简单。我能帮你逃出去。条件就是,你要带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