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惠然走进咖啡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显眼位置的荀酹,荀酹桌前放着一杯咖啡,正捧着那本《上古千妖图鉴》看得津津有味。谢挚则靠在他旁边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件风衣,桌子稍远处放了半杯还冒着热气的白水。
“荀老板。”风惠然走到桌前叫了一声。
荀酹抬起头,自下而上地看向风惠然,微笑了一下,道:“风局长忙完了?”
“嗯,忙完了,多谢你照顾我同事。”
“不客气。”荀酹将书扣在桌上,站起来给风惠然让了位置,“他已经睡着了,你们动作轻一些。”
“好。”风惠然想了想,对荀酹说,“麻烦你回避下。”
荀酹听话地退了一旁,风惠然一边招呼李昂一边暗地里掐了个障眼法,李昂会意,变回原身,驮着谢挚离开了咖啡店。
等外面都安顿好之后,风惠然转身对荀酹说:“抱歉,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理解。”荀酹把桌上的书收好准备离开。
风惠然看了一眼外面,问道:“你怎么回去?”
“打车。”
“我送你吧。”风惠然说,“晚上不好打车,你感冒了就不要出去吹风了,我车就在门口停着。”
荀酹拒绝道:“不用麻烦了,我……”
“你的衣服被我同事穿走了,先穿我的。”风惠然不容拒绝地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荀酹肩上。
荀酹似乎是没想到风惠然会有这样的举动,他愣了一下,旋即垂下眼皮,轻声说道:“多谢。”
“不客气。”
车里很暖,风惠然怕荀酹在车上睡着,便跟他闲聊起来,开过两个路口之后,风惠然试探着问:“介意请我去坐坐吗?”
荀酹回答:“可以。”
“不打扰吧?”
“不打扰。正好我家里有烘干机,可以帮你把裤子处理一下。”
“呃……”风惠然有些尴尬,“我这是刚才不小心弄的。”
荀酹没有接话,而是指路道:“前面路口左转,从侧街那里过去。”
“好。”
风惠然按照荀酹的指引把车停在车库,跟着荀酹走进书店,他然站在屋里看了看,说道:“原来书店正门是整栋房子的侧面,你这房子结构有点怪啊!”
“上来吧。”荀酹率先走上二楼,介绍道,“不是我房子结构怪,是这条路的问题。商业街规划的时候并没有将这栋楼放进去,而是在院墙外单加隔断,我看过他们的设计图,如果按照那个规划,我这里几乎就成了孤岛,出行很不方便。正好我也想把房子改一改,就干脆把东边临街的落地窗改成了门,弄了个书店。”
“你也住在这里?”
“嗯,就这么一套房,自然是要住的。不过我改了下布局,上下不会互相影响。”
风惠然刚走到二层,就见荀酹拿着一条裤子走了出来:“这是新的,我没穿过。”
“谢谢。”风惠然接过裤子。
荀酹指了一下刚才自己走出来的那扇门,说道:“从这里进去左手第一间就是卫生间,拖鞋已经在里面放好了。烘干机和烘鞋机都有,你把湿衣服扔进去就行,我手机上就能启动。”
“啧。”风惠然说道,“高科技啊!”
“科技是用来解放双手的。”
风惠然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荀酹已经把水杯摆好了,他示意了一下,道:“饭前不喝茶,先喝口水,一会儿饭就来。”
风惠然端起水杯道:“我不仅蹭了你的烘干机,看样子还得蹭你一顿饭。”
“我家里全是书,不生火做饭,所以点了外卖。”荀酹说,“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点了一些家常菜。”
“我不挑食。”风惠然说,“能填饱肚子就行。”
“我以为你要说你不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怎么能不吃饭?”风惠然环顾了一下周围,“你这个客厅是把卧室拆了吧?我记得这种老房子的二层都是连廊,没有这么大的厅。”
荀酹点头:“拆了三间卧室,二层只留了书房、主卧和一间储藏室。我就一个人住,要那么多房间没用。”
“怎么没用?万一以后成家呢?”
“暂时没这个想法。”荀酹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
透过那氤氲的雾气,风惠然似乎看到了荀酹脸上的一丝闪避,他心里没来由地痒了一下,把手伸到了荀酹面前:“你手机借我用用。”
“嗯?”荀酹虽不明白,却还是把手机解锁递给了风惠然。
风惠然点开微信界面,用荀酹的微信扫了自己的二维码,通过好友验证之后又点开拨号界面拨通了自己的手机,轻车熟路地在荀酹的手机上存好了自己的电话和微信,完成这一系列操作之后,他把手机还了回去,说道:“加个微信,有事随时联系。”
荀酹收回手机,看着通讯录里那个莫名有些暧昧的“风”,低笑了一下。
“荀老板!你的外卖!”
“哎!来了!”荀酹起身从二层客厅的玻璃门走出去,向下喊道,“放篮子里吧!”
“好嘞!你可别弄洒了!”
“放心!谢了啊!”
“客气!”
荀酹把篮子拉上来,拎着袋子走回客厅。
“这招不错。”风惠然笑了笑,“以后我也跟家里弄一篮子,省得我还得跑下楼去拿。”
“那得看你家几层,超过三层还是算了,高空坠物很危险。”荀酹把手中的袋子递给风惠然,“帮我拿一下。”
风惠然立刻接住,就看荀酹从沙发下面拿上来一个长方形的矮桌,将矮桌一侧的圆环挂在了沙发靠背的圆形雕饰上。接着又从矮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块餐垫铺在桌上,最后示意风惠然把饭菜拿出来放好。
“你这到底是沙发还是榻榻米?”风惠然问道。
“准确来说,这叫围子榻,又叫罗汉床。”荀酹说,“《韩熙载夜宴图》里就有这东西,不过我这个是改良的,还是更像沙发。”
“真没看出来你年纪轻轻的竟然对这些东西还有研究。”
荀酹:“谈不上研究,只是爱好。”
“四菜一汤。”风惠然看着桌面上的餐盒,“你太破费了。”
“都是家常菜,赶紧吃吧。”荀酹把筷子递给风惠然。
风惠然坐到沙发上,两个人就着小桌子吃了起来。
“今天还要多谢你照顾谢挚。”风惠然说。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他还好吧?”
“他没事,就是……嗯……怎么说呢,你可以理解为他一下子用力过猛,虚脱了。”
“这个说法倒是很好理解。”荀酹顿了顿,“你的队伍里是不是有很多不是人的物种?”
“是。”风惠然坦诚道,“我们处理的不是人族的事情,自然也需要非人族的帮助,不过我是正经八百的人族。”
“那你怎么管理手下?”
“靠个人魅力。”
荀酹笑着说:“是符咒和法器吧。”
“啊……对。”风惠然道,“忘了你和判官是朋友,肯定知道不少我们的事。”
“他没怎么说过,我都是从书里看的。”
风惠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那书上有没有记载一些长得奇形怪状的妖?”
“有的,这书里有专门一章是讲妖兽的。”荀酹把书翻到妖兽那一章递给风惠然。
风惠然粗略扫过,而后问道:“这书能借我看看吗?”
“可以。”
两人又随便聊了些日常,一顿饭很快就吃完了。荀酹在屋里收拾餐盒和桌子,风惠然则推开玻璃门走到半圆形的露台上,他从左到右扫过,最后将目光落在了角落里。
“不冷吗?”荀酹靠在门边问道。
“还好。”风惠然指着墙角,“你怎么会养红花石蒜?”
“是曼珠沙华。”荀酹说,“钟正南给我的,我以为这花在人间活不了,没想到开得还挺好。”
“我能看看吗?”
“可以。你自己拿就好。”
风惠然走到角落里抱起那盆花,仔细闻了一下,确实没有任何味道。
荀酹转过身,轻轻咳嗽了几声,风惠然连忙走回屋关好门,说:“抱歉,我忘了你现在不能受凉。”
“没事。”荀酹温和一笑,“再坐会儿吧,烘干机还没工作完。”
风惠然应了声,便坐到沙发上翻看起那本《上古千妖图鉴》来。不得不说,这书上的内容确实很翔实,许多东西跟风惠然知道的史实几乎没有出入。
荀酹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另一本书也看了起来,屋内安静得只剩下翻书的声音,却没有丝毫令人尴尬的感觉。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风惠然听到了卫生间里传来的烘干机提示音,他抬起头来,发现荀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荀酹家的这个“围子榻”比普通沙发要大,完全可以当做床来用。风惠然看他睡得很踏实,便替他拉了一下搭在身上的薄被,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卫生间换好衣服便离开了。
“咔哒”一声,在风惠然关上门的同时,荀酹也睁开了眼。他把自己埋进薄被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上面还残留着那人身上混合着烟草气息的古龙水味。那味道淡得几乎闻不到,却还是把荀酹的心刺得生疼。夜色已深,客厅只余下多宝阁里的点点灯光,荀酹的目光投向墙上挂着的五幅字,少顷,他低喃道:“明知你不可能记得,却总还盼望着你能有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
子时正,奈何桥边。
孟婆照例准时出现在桥头,他扫了一下通报,然后淡淡地说:“今天一万出头,还好。”
“诶,你不对劲啊。”石珊珊用神识单独传音给孟婆,“出什么事了?”
“上面出了点岔子。”孟婆道。
石珊珊:“说说看。”
孟婆:“我问你,这些年是不是再没生出过新的妖兽?”
“是。”石珊珊十分肯定地说,“巫妖大战后灵气稀薄,陆吾陨落之后再没有妖兽出现。现在那只小英招说白了就是一滴血,根本算不得数。怎么突然这么问?”
“我不在的那五千年,真的一只妖兽都没出现吗?”
“真的。如果有的话我会有感知的。”
“可是上面出现了鵸鵌。”[注1]
“不可能!”石珊珊说道,“如果出现了妖兽,为什么咱们俩都没感觉?肯定是搞错了!”
孟婆说:“小獬豸看见的,三头六尾有翅膀,五彩羽毛,红色斑纹。”
石珊珊:“……”
孟婆轻轻叹道:“獬豸虽然还没有醒来,但神兽对于妖兽的那种直觉是不会错的。”
“可是……这说不通啊……”石珊珊不解地说,“就算我的感知出了问题,还有你呢,总不能咱俩同时失灵吧?!”
孟婆:“其实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不是新生的。”
“我靠!这也太离谱了!这万年来,别说妖兽了,就连兽妖都越来越少。更何况鵸鵌这种小妖兽在上古时代都活不到五千岁,更别说现……等等……!”石珊珊像是想起来什么,“翼望山的鵸鵌?你还记得当年……”
孟婆愣了愣,说道:“?算了,等小獬豸醒了之后问问他再说吧,他今天被我的符强行激发,估计得睡一阵儿。”
石珊珊叹了口气:“你说这小獬豸怎么就不开醒呢?咱们那会儿化形觉醒就跟吃饭一样简单,怎么现在就这么难了?咱们养了他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醒不醒这种事,还是随缘吧。”
石珊珊道:“这些年看下来,我觉得妖族和仙族早晚都会消失,只有那些根本不靠天地灵气的人族才能长久活下去。”
“人啊,野蛮生长的种族。”孟婆轻叹一声,便不再说话。
丑时末,地府,正南宫。
钟葵将一个杯子送到孟婆手边:“又到日子了吧?”
“是。”孟婆端起杯子将那黑乎乎的东西一饮而尽。
“你啊!”钟葵无奈地摇了摇头,捏了个符准备送到孟婆身边。
孟婆抬手将符打落,轻声说:“别瞎掺合,这是我自己的事。”
“……”钟葵只好作罢,看着孟婆身上的气翻滚得越来越厉害。
片刻之后,孟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