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是最适合睡觉的,风惠然此时又在病中,借着天气和药物的双重作用睡了个昏天黑地。再醒来时,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自我感觉退了烧,便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却被一只温度稍有些低的手按住。荀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刚睡醒,别着急起来,容易晕。”
风惠然眨了眨眼睛,循着声音方向看到了荀酹。
“几点了?”
“十点半。”荀酹把风惠然的手放回到被子里,“你同事刚才来过,说是没什么大事,你可以下午再起。”
“谁来了?”
“姓谢的那位警官。”
“好吧。”风惠然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然后把自己撑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听见。”
“你睡得熟,没听见是正常的。”荀酹贴心地把衣服递给风惠然,“要坐起来就披上点,外面还是挺冷的。这里有粥,温度正合适,喝完之后就可以去洗澡了。你身上出了汗,老这么捂着肯定也不舒服。”
风惠然看着荀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他现在连恋爱都不想谈了,就想这样跟荀酹平淡地过一辈子。
“搬过来住吧。”风惠然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
“我说,搬到我家来住吧,或者我搬去你那里。”
荀酹挪开眼神,说:“都退烧了还说胡话。”
风惠然按住了荀酹的手:“你知道我没说胡话。”
荀酹盯着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不做声,半晌,他收回了手,将粥递到风惠然面前:“不喝就该凉了。”
风惠然没有接,只是失落地看着荀酹。荀酹叹了口气,说:“回去之后正好是书店忙的时候————”
“头儿!你醒了没?!我有事跟你说!”
“我去开门。”荀酹飞快地站起来。
风惠然看着手里被塞过来的碗,恨不得活吞了那没眼力见的黑狐狸。
涂柳儿见是荀酹来开门,也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扰了领导的好事,她有些尴尬地说:“那个……也没什么……大事,要不我晚点再来?”
“你们忙正事要紧,我先回去了。”荀酹把涂柳儿让进房间就离开了。
“领导?”涂柳儿扒在房间内的玄关处,探了个头进去,“领导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你还知道啊!”风惠然没好气地说。
“那我去把荀老板叫回来?你们继续?”
“继续你个大头鬼!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跑到男领导的房间里,你也不知道避嫌!”
“你不是爱好男吗?”
“这跟我爱好男没关系!”风惠然知道涂柳儿就是个尚未开窍的小丫头,只好无奈地说,“去外边等我。”
“好的领导,我这就走!”涂柳儿立刻跑了出去。
风惠然把粥喝完就下了床,不过刚刚走到卫生间门口就停住了。他转过身盯着那个空碗,仔细品着着唇齿之间留下的味道,昨晚睡前思考的问题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荀酹到底是谁?
白粥里加1/3勺砂糖,这是他的秘密。小时候莫名有些大男子主义,觉得男人爱吃糖这事特别丢人,自从上了学之后就没对外说过。后来心态平和了,虽然知道口味这东西非常因人而异,没有该与不该,但在外吃饭也从来没提过要求,一是喝粥的时候着实不多,二来也是觉得吃饭这种小事,没必要让别人特意替自己留心叮嘱。
这些年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吃完药闷头睡,风惠然多年没有发烧之后喝过粥,更不要提喝到这种最符合自己口味的白粥了。他仔细地回想,之前身边那些人,也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口味。而且说实话,自己这个口味非常刁,标准茶匙的1/3,多了少了都不是那个味道,荀酹“误打误撞”碰巧对上的机率非常小,所以他一定是知道的。那他是从哪知道的?
风惠然边想边走进卫生间,在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又是一愣,刚才自己就是顶着这个鸡窝头,满脸胡茬地跟荀酹说要同居?风惠然冷静地想了想,先不管荀酹是谁,就自己这个样子,说出那种话,不被认为是流氓痴汉就不错了,还能指望着人家有所回应?!
时间不对,地点不对,状态不对,气氛不对,哪哪都不对!
风惠然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就回到了办公室,外面还在下雨,屋里也是潮湿阴冷,他想着不能再发烧耽误事,干脆穿得厚了些。谢挚倒是一贯贴心,不知道从哪弄来个电热毯给他。于是在这漫天淫雨的四月,风惠然成功cos了一把圣诞老人————他的冲锋衣和电热毯都是红白相间的。
“说吧,什么事?”风惠然抱着热水缩在沙发里对涂柳儿说道。
涂柳儿:“我之前回涂山的时候,奶奶给我看了一些上古法阵的记载,昨晚孟婆大人用的那个法阵,好像是七杀灭魂阵。”
“所以呢?”
“这七杀灭魂阵是洪荒时代的法阵,除了神族没有人能用,而且当年妖族为了抵抗巫族入侵的时候曾经用过这个法阵,是七位妖神联手使出来的,按照记载,当年七位妖神似乎都没办法使出全力。可是昨晚大人她……她一个人用琉璃盏中的孟婆汤一口气织了五十多个同样的法阵。大人只是半神,就算功力稍强一些,也不会这么夸张。而且昨天仵官王被一鞭子打出来,还有之前在翼望山上大人用的法阵,都不像是半神能做到的。”
风惠然问:“你是觉得孟婆有可能是天神?”
“我……我说不好……”
“你想多了。”风惠然揉了揉额头,“她用的那是七星引路。”
“七星引路?”
风惠然:“让你平常多了解一些我们人族的习俗,就是不听!人族如今的丧葬习俗中还有‘七星引路’这个说法,是用七枚铜钱摆出北斗七星的形状。民间对这个习俗有各种解释,暂且不用去管,实际上这七星引路是一个法阵,伏羲参透八卦设立轮回之后用北斗星做引,将死去的命魂引入幽冥。后来有了黑白无常点归,这个阵就没什么用了,只在人间留下了七星引路的风俗。孟婆是地府职官,会七星引路并不稀奇。你这只小狐狸,不好好学习,露怯了吧?”
涂柳儿将信将疑地看向风惠然,低声嘟囔道:“可我之前差点被她打回原形啊,还有昨天……”
风惠然笑道:“你能随便把妖打回原形,人家半神就能随便把你打回原形,这很难理解吗?”
“好吧,那是我想多了。”涂柳儿撇了撇嘴。
“一天天脑子里不知道都在想什么!”风惠然说,“就算你说得对,孟婆是个天神,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什么都不影响咱们的工作。她要是天神反而更好了,找圣器这事她一个人就能解决,都不用咱们出动。”
“也对,那我跟你说另外一件事吧。”涂柳儿接着说道,“昨天燧明木突然回到海里,可能是因为我。”
“因为你?”
“你还记得我来你这里的原因吧?”
“还不是你小时候贪玩,扔了一株仙草下谪仙池,你哥替你在仙界受刑,你得到人间来找那棵仙草,顺便替我干活。怎么着?你找到那株仙草了?”
“其实那不是什么仙草,是燧明木的灵。我也是这次回家才知道的。”涂柳儿讲述道,“奶奶告诉我,当年的圣器除了盘古钺以外都是有灵的,只不过灵有强有弱。经过巫妖大战之后,圣器诸灵中只有燧明木的灵还残存了一丝气息。当时燧人大神知道自己不久之后会陨落,就将燧明木的灵交给了手下的小仙童,也就是后来的仙族大族长灭蒙[注1],灭蒙把燧明木的灵放在了蓬莱最大的仙池瑶池旁滋养。后来瑶池边长出的仙草,都是燧明木灵的幻化。”
风惠然:“然后你就把燧明木的灵扔下谪仙池了?”
涂柳儿拽了一下自己的衣角,低声说:“我当时在蓬莱迷了路,错把谪仙池当做了瑶池,其实没有扔,只是把那株仙草放回到池边。但是燧明木灵在那个时候呼吸了一下,然后就自己滚下去了。”
“如果是灵的话,掉到谪仙池也没什么事吧?”
涂柳儿点头:“灵本身是不会受损,只是他得多睡好多年才行。”
“说重点吧,为什么你觉得昨晚燧明木沉睡是因为你?”
涂柳儿:“这些年我没再去过蓬莱,但是听说燧明木灵一见到女仙就躲。他还不能化成人形,只是但凡再有女仙靠近瑶池,瑶池旁的仙草就全部凋谢。我想,他应该是怕我。灵和本体是有共感的,昨天海面上那个如果真的是燧明木,那他很有可能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所以躲起来了。”
风惠然:“……”
“但我不确定啊!”涂柳儿又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只是昨天的反应不太正常,我才想到这件事。”
“我觉得八成就是。”风惠然笑着说,“今儿晚上劳驾您别出来了,我让孟婆给你盖起来,看看情况再说。”
“那……那要是需要布阵怎么办?”
风惠然说道:“我替你占火位,让小陈主持法阵。实在不行还有孟婆在,咱现在人手足够,你不用担心。”
“好吧,那我就没事了。”涂柳儿站起来说道,“我先出去了,今晚我就不出现了哈!”
“走吧。”风惠然摆了摆手,“把门带上。”
风惠然刚决定歇一歇,谢挚就推门进来。
“你又怎么了?”风惠然问。
“监控有问题。”
风惠然立刻跟着谢挚走了出去。临时办公区里所有人都围在电脑前,见风惠然进来,就准备问好。风惠然抬了下手:“直接说什么情况。”
岳屹屾开口:“视频有删改的痕迹,我绕过安全网继续追踪,发现了另外一段跟这个视频重合率极高的监控。我把两端监控拉出来对比了一下,找出了其中不同的部分。”
“放出来。”
岳屹屾操作了几下,直接把一段视频投在了屏幕上。
视频显示,在那棵巨树的树根接触到海岸线的时候,树干的部分很明显被什么东西缠绕住了。而后巨树开始疯狂摆动枝叶,似乎是在挣脱。大约过了五分钟,那绕住树干的“黄线”被挣开,掉入海中,巨树也恢复了正常。
这段视频并未出现在甘渊分局发到总局的视频资料中,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风惠然说道:“施峥,去把你们分局长叫来。”
“局……局长……局长他他他……”
风惠然看了一眼施峥:“怎么着?他是死了不成?”
“他他他……我……我……汪!”施峥又变回了原形,低着头用前腿捂住眼睛。
风惠然摇了摇头,道:“李昂,你去带人回来,机灵点儿。”
“明白!”李昂转身就往外走。
“对了,叫上柳儿一起。”
“知道了!”
风惠然接着拍了拍谢挚的肩膀,谢挚会意,抱起趴在地上的哈士奇就出去了。
“给我腾个地儿,让我坐会儿。”风惠然推了一下岳屹屾,岳屹屾还没动,陈双宁就立刻拉了把椅子到风惠然身后。
“谢了。”风惠然看向陈双宁,皱了下眉,“你这是一宿没睡啊?怎么黑眼圈这么重?”
“我没事的风局。”
“很明显就是有事。”风惠然抬了下下巴,“手里的资料放下,回去睡觉去。”
“我真没事,风局,我不会耽误工作的!”
“陈双宁同志,我还是不是你局长了?”
“是……”
“那就听话,去睡觉,晚上还得忙。”
岳屹屾也说:“去吧,局长都发话了,没人会说你的。资料放在这儿没人跟你抢,一会儿睡醒了接着看。”
“那好吧。”
等陈双宁离开之后,风惠然揉着太阳穴问岳屹屾道:“分局什么情况?”
“不太妙。我黑进了分局的系统,发现了挺多问题。”岳屹屾调出界面,“监控、外勤、后勤都有问题,而且财务那边也不太对。”
“这帮孙子。”风惠然骂了一句,“这是打算当土皇帝了?!”
“跟本地政府也有不少往来。这刚四月份,实际支出的商务费就超标了1000%。”
“多少?”
“你没听错,四个月花了全年额度的十倍多。”
“好吧。”风惠然拿出手机,在OA系统里直接发了一条公告
——“经总局决定,裁撤甘渊分局,立即生效。”
岳屹屾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