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柳儿刚还沉浸在自己给狐族丢脸的懊悔之中,却又迷迷糊糊地帮了孟婆,她心里七上八下百感交集,竟是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
孟婆看了她一眼,说道:“不知是涂黎选择了你,还是我逼迫涂黎选择了你。”
“什么?”涂柳儿觉得自己已经快听不懂人话了。
风惠然指了一下涂柳儿的狐尾,涂柳儿回头看去,原来刚才取血的那条狐尾尾尖有一块白色。她连忙伸手去抓,却发现那并不是蹭到的脏东西,而是毛发变白了。
孟婆说道:“是不是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你奶奶是白狐,你却是黑狐?”
“啊……奶奶说因为我还小。”
孟婆笑了笑:“小狐狸,只有毛发能够变成纯白的黑狐才有资格统领涂山狐族。”
“什……什么意思?”
风惠然拍着涂柳儿的肩膀说道:“意思是,你会是未来涂山狐族的族长。”
“我?我娘还不是族长呢,怎么就是我了?”
孟婆:“你娘已经成年,却依旧是一身黑毛。如今涂山上除了你奶奶便没有毛色纯白的狐狸了,是不是?”
涂柳儿点头。
“那就是了。”孟婆说道,“你的毛发会从尾尖开始逐渐变白,等你额心也变为白色的时候,就该接任族长了。不过那还早,你现在还不用着急。”
“我……我没有着急啊……怎么?怎么会是我?我还什么都不懂啊……”
风惠然:“还行,咱家小狐狸还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懂。柳儿你先回去吧,我跟他们有话说。”
“哦……好……”涂柳儿晕晕乎乎地转身往回走,这个消息够她消化好一阵的。
待涂柳儿离开之后,荀酹明显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风惠然立刻扶住他:“还不舒服?”
荀酹轻轻摇头:“这里怨灵太多,我渡不过来,要叫石珊珊上来。”
“你这样不行啊,先回飞机上去吧?”风惠然感觉到荀酹把很大一部分重心都倚在了自己身上。
谢挚说:“怨灵会附身跟随,回哪都一样,而且那些东西已经发现他的气息,还是越早解决越好。我先让李昂带着其他人撤到谷外,你……算了,让你走你也不会走的。你先扶他坐下调息,隋凌,你帮忙盯着点儿。”
飞机离开之后,石珊珊就带着华圩丙出现在了令正谷底,她捏着鼻子说道:“这味道,能把人呛一跟头!”
“别贫了。”荀酹已经褪去障眼法,坐在一块石头上看向石珊珊,“你赶紧算算,咱们一起要用多久?”
石珊珊:“半天左右。”
“那就开始吧。”荀酹说。
“等会儿。”石珊珊拿出一块缩小版的三生石放在地上,“咱们得先算清楚,那些生前是巫族的怨灵怎么办。”
“巫族无非人和妖,分开就好。”荀酹回答。
“妖兽?”
“进牲畜道。”
石珊珊表示担忧:“撑得住吗?这里最起码上千只妖兽。”
“有牛头马面,没问题。”荀酹说,“这二位闲得都快长草了,正好让他们松松筋骨。”
“行吧。”石珊珊一个转身直接坐到了三生石上,“我随时可以开始。”
“你呢?”荀酹看向华圩丙。
华圩丙抬起手,原本寸草不生的地面上便长出了两排血色的曼珠沙华,将这原本就荒芜阴森的令正谷衬得更加死气沉沉。
荀酹看向一旁:“你们仨躲远一些,小心被怨灵伤到。”
谢挚道:“有我在,你专心渡化就好。”说完,谢挚便带着风惠然和隋凌退到了旁边不碍事的角落里。
华圩丙抖了一下宽大的袖子,那些曼珠沙华便立刻绽开,铺出一条黄泉之路。
霎时之间,四面八方出现了数不清的怨灵,那些怨灵挣扎撕扯着,不情愿地往荀酹所在的方向飞去。有几只离得稍远些的怨灵在路过风惠然身边时还好奇地张望片刻,不过有着谢挚的结界在,它们也进不来,只是在结界外面短暂停留片刻,就不得已跟随召唤往“黄泉路”的方向飘去。
“这也太多了吧……”风惠然低声感慨道。
“这只是一部分怨气并不大的人族的怨灵。”谢挚说,“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后面会越来越多,也会越来越难。”
风惠然问:“这么多年,就没人发现这里有怨灵吗?这不合理啊。”
隋凌解释说:“因为姜酉他用自己的本体把这些东西全都锁在了令正谷内。他应该是知道当时没有办法彻底杀了句芒,所以才以自身为祭,将令正谷变成了一个出不去的牢笼。圣器的器灵和石珊珊那样天生地长的灵物只有很微小的区别。器灵也在轮回和天道之外,同样也是吸收了盘古时代的灵气才能化形。我们的陨落也跟其他生灵不一样,陨落确实是消失不见,但也可以说处处都有。因为我们来自天地,所以死后也回归天地。姜酉以神农樽本体为引,用自己的精魂与天地灵气相沟通,做了一个罩子,把这里所有的东西全都关了起来。”
“那……那个……”风惠然一时没有想好要怎么指代躺在地上的那个“姜酉”。不过隋凌倒是明白风惠然的意思,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那只是个皮囊。但是正因为他的躯体还在……器灵陨落是彻底回归天地,姜酉的躯体还在,证明有人在他死前用了非常规的手法来强行留住他的躯体。不管是什么方法,姜酉死前一定极其痛苦。”
风惠然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隋凌的肩膀以示安慰,这个时候,言语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隋凌盯着远处的荀酹,苦笑了一下,说:“姜酉陨落的时候,我们根本来不及悲伤。后来我重伤沉睡,燧人把我托付给灭蒙,小……”
“我知道他是小石头了,只是我依旧没有记忆。”风惠然说。
“我猜也是,不然洗灵水的事说不通。你若找回全部记忆,就该恢复力量了。”隋凌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刚才的话说,“我跟着灭蒙到了蓬莱,小石头进入忘川,后来又成为了孟婆。这么多年我其实是有意识的,他极少来看我,我印象中只有三次。一次是他刚从忘川出来,一次是四百年前大天劫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前段时间他来把我叫醒。我们很默契地谁也没有提起当年的事情,总以为不说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可是……”
隋凌仰头看天,喃喃地说道:“姜酉啊……你还真是老样子,死了一万年了,还要让我们为你哭一鼻子,再难过一场。就不能学学人家渊弦吗!安安静静地走不好吗!”
“好像跟你说节哀并不恰当。”风惠然轻声道,“但生死大事,旁人除了节哀也确实说不出什么。”
“抱歉啊。”隋凌转头看向风惠然,“我刚才是真的没忍住,不该那么跟他说话的。”
风惠然:“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无权干涉,就算道歉你也应该去跟他说。”
“我会的。”隋凌说,“我知道他比我更难过。在东海海底,我听他讲当年吕岱的事情,看他跟后土的影子套招,看他那么轻飘飘地就把禺?给杀了,冰冷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就知道这些年他过得也很煎熬。不止是因为你在轮回之中,更是因为他身上的责任。几乎是一夕之间,身边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那个什么都没担过的肩膀竟然就这么扛起了天地秩序。若换做是我,我可能会直接崩溃了。现在他比我冷静,也比我厉害。”
风惠然轻轻皱了下眉,他觉得隋凌的语气听起来说不出的别扭,好像是戛然而止,生生咽下了后面的内容一样。或许是谢挚给他传了音,又或许是隋凌自己意识到了不能再说下去,总之,风惠然知道自己又被排除在外了。这种感觉非常不好,但又无可奈何。风惠然呼出一口浊气,干脆盯着荀酹看了起来。
荀酹、华圩丙和石珊珊正在施的法叫做“渡”,这跟人间那家书店的名字一样。在知道荀酹就是孟婆之后,风惠然便明白了“渡”字的含义————黄泉忘川,荀酹便是那摆渡之人,渡生灵往归处去,引命魂入来世道。
这时的荀酹跟手起刀落斩灭歹人的他并不一样。面对那些作乱之人,他是狠绝的,不带一丝情面,可此时的他却格外柔和。在人间时,他身上是冷冽的气质,可真的在渡人之时,他又显得非常温暖。
大片鲜红如血的曼珠沙华,给此间蒙上了难以抹去的灵异之感,然而荀酹却是这灵异恐怖之中唯一的亮色,让人本能地觉得喝下孟婆汤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怨灵对于孟婆汤的情感非常矛盾。一方面,它们已然成为怨灵,已经体会过了不生不死的状态,对于孟婆汤即将带给它们的失忆十分抗拒。而另一方面,它们是命魂、巫丹和妖丹所化,它们原本应该跟自己的同类一样在死后就进入轮回。轮回是伏羲所创,孟婆汤中带着阿梦收集来的属于伏羲的气息,而盛放孟婆汤的琉璃盏上又有女娲的痕迹,世间所有生灵都无法回避来自伏羲和女娲的共同召唤。就是这种意识和本能的拉扯让怨灵对孟婆汤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态度,那些怨气较小的,虽不情愿但还是踏上了曼珠沙华铺好的路。而怨气大过本能的,便会对持有孟婆汤的荀酹发起攻击。
其实飞机刚刚落地,荀酹便感受到了这里非常浓重的怨灵味道,所以一直隐着气息。他不是怕这些怨灵,只是他们到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如果因为渡化这些怨灵而影响了后面的事情,是得不偿失的。没想到句芒上来就使出了大招,隋凌一见到姜酉的尸体就完全无法控制,当时那种情况,如果荀酹不出手将幻象打破,隋凌会被幻象中带着的戾气影响,轻则神思恍惚,重则再度沉睡。权衡利弊之后,荀酹不得已出了手,也就意味着他彻底暴露在了这些怨灵面前。
“神兽,给我开个共视吧。”风惠然对谢挚说道。
谢挚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结界之中打开了共视。一瞬间,风惠然眼前出现了比刚才多数倍的怨灵,密密麻麻,遮天蔽日。他几乎是本能地后仰了一下,谢挚见状说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
“这得渡到什么时候去啊!”风惠然眉头皱得都快拧出水了。
“那些刚才你看不见的,才是最难渡的。不过我们都帮不上忙,这是属于地府的事情。”谢挚拍了下风惠然的肩膀,“你要是看不下去,我可以撤了共视。”
“不用。”风惠然果断拒绝了。荀酹身在其中尚且面不改色,自己不过是在旁边观看而已,若是这点都忍不了,还有什么资格说“一起面对”这样的话。
迷你版三生石爆发着金光,远处奈何桥和叹息桥上密密麻麻地怨灵排着队准备进入三生石中。这一次,华圩丙和石珊珊全都收起了玩闹的心思和态度,他们必须全神贯注,才能保证这些在万年前就该进入轮回的生灵去向既定的命运。
“别这么紧张。”荀酹传声给二人,“越紧张越容易出错,你们俩还是说话吧。”
“说什么?”石珊珊反问道,“说你为什么不管不顾招惹了这么多怨灵?”
荀酹无奈地摇头:“这次真的跟我没关系,是隋凌他太激动了。”
“他刚醒来还不适应,你不拦着他,当然还是你的问题。”石珊珊说。
“你这就强词夺理了。”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华圩丙笑道:“你们俩好久没有这么说话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这个场景了。”
石珊珊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块石头扔到最近的一株曼珠沙华上:“你们华家是百年一换,但又不是没有记忆传承,你跟我这儿瞎感叹什么呢?!”
“啊!你个臭石头!你又打我!”
“有这么跟你姑奶奶说话的吗!”
荀酹:“我后悔了,你们俩安静的时候还挺岁月静好的。”
然而这个开关一被打开,想再关上就难了。石珊珊和华圩丙这对冤家又开始了互相“辱骂”,两人你来我往颇有些大战三百回合的意味。一直过了足有半个小时,才以华圩丙的缴械投降宣告结束。
“死人都能让你俩吵活了,你们可真行。”荀酹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俩人在用神识吵架,荀酹想不听都不行。
“这里只有一个……”石珊珊没再说下去。这里只有一个还有躯体,有复活条件的“死人”,那就是姜酉。轻声叹气,问:“当年到底是谁把姜酉的躯体锢在了人间?”
“我不知道。”荀酹回答,“那时候我得知姜酉陨落,匆忙赶来,只见到了重伤的神农,我其实连句芒的面都没见到,神农告诉我姜酉没了,神农樽已毁……”说到这里,荀酹停了下来。
“怎么了?”华圩丙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