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秦沨的话落，不少学生隐隐骚动起来。

智心科技近几年的研发重点是研发一款亲情陪伴型机器人，以此抚慰那些因为意外失去家人的人们。为了攻克目前技术上的难题，智心科技与商景云教授联合开展“AI-Mind”项目，通过利用先进数学理论模型来优化人工智能算法，提高机器学习、模仿自然语言处理和思考的性能。

实验室更新迭代的大型设备，几乎都是智心科技出资，秦沨作为CEO，是当之无愧的金主爸爸。

他平时工作繁忙，不常来实验室，一朝空降，平日里不修边幅的理科生趁乱赶紧整理仪容，试图给甲方爸爸留下好印象。

时雨从秦沨进门开始，目光便牢牢地黏在了他身上，下意识挺直腰背，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摆出一副认真乖巧的姿态。

殊不知落在旁人眼里，又是一番闲言碎语：

“大小姐该不会是听到什么风声踩点来的吧？平时都没见她几次，今天那么积极！”

“我赌五毛，秦总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不定开完组会就把她带走......”

说话的女生叫张盼盼，向来站在传播八卦的前线，见旁人满脸不信，不服气道：“真的，他们之间肯定有点什么，之前我见她上过秦总的车......”

她试图拉拢钟心证明自己：“是吧心心，那天我们从食堂出来看到的。”

钟心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精神略微不振，声音比寻常更为透着冷调：“我不记得了。”

“不是吧，你再好好想想！我记得上次开幕式结束的时候，大小姐迫不及待追着秦总跑了......”

“不要在别人背后讨论这些。”钟心低头翻着实验记录，不再言语。一旁的搭档低声问：“你身体怎么样了，待会要不要我来上去汇报？”

钟心捂着嘴唇，闷闷地咳嗽了几声，强打起精神：“没事。我来吧。”

本周由钟心汇报研究成果。

“最近的研究内容还是使用卷积神经网络分析人类面部表情，我们采用了预训练的VGG-16模型，并进行微调，来适应数据集。针对情感序列的特殊性，引入了时间维度上的注意力机制，提升模型对关键情感帧的捕捉能力......”

伴随着她的讲解，PPT同步播放起一组组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和模型展示。

“AI-Mind”课题组是一个跨学科合作项目，涵盖了数学、应用数学、计算机等综合知识，对于向来理科力不从心的商时雨，无疑听天书一般。

若非今天秦沨过来，她早就找个由头撤了。

秦沨却听得异常专注：“在数据预处理阶段，你们如何处理情感标注的主观性和模糊性问题？考虑过实时情感反馈对机器人交互的影响吗？”

“我们采用了多标签分类策略，允许一个样本同时属于多个情感类别，以反映情感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实时情感反馈......”

钟心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速比平时略微放缓，但神色依旧平静：“我们正在开发一个实时情感分析模块，可以集成到机器人的交互系统中，使机器人能够根据用户的情感状态做出相应的反应。”

秦沨颔首：“听起来很有前景。模型训练阶段，你们采用了哪些评估指标？”

“除了传统的准确率、精确率、召回率和F1分数，我们也在尝试使用ROC曲线和AUC值来评估模型的预测能力。”

就，完全听不懂.......

耳边的话语如同远方飘来的模糊音符，即便努力想要捕捉，终究只是徒劳。时雨掩住脸，打了个哈欠，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因为站在台上，与秦沨深度探讨的人，是钟心。

光论长相，钟心并不算是一眼令人惊艳的类型。

她一向素面朝天，每回都是短袖外面套一件衬衫，配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或运动裤。头发用一根黑皮筋随意扎在脑后，勉强只能算清秀文雅。

但每回她跟秦沨站在一起，都显得无比默契，仿佛生来就该如此。以至于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商时雨，隐隐产生了几分危机感。

秦沨拍了拍手：“很好，实验过程中遇到任何难题，记得随时联系商教授或者我。”

组会比预期更短时间内结束了。

时雨有些茫然，膝盖上摊着的笔记本依然是一片空白。先前，她打算记下几个难以理解的点，以学术探讨的名义去找秦沨。秦沨虽然对她没什么耐心，但在学术上一向有问必答。

可是将近四十分钟的汇报结束之后，她也没能找到任何一个能够和秦沨交流讨论的话题。

眼看着秦沨就要走了，时雨只得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身旁，正要试图搭话，却见他正低声询问着钟心什么，片刻后，钟心摇了摇头：“我没事。”

但沙哑的声音和异常通红的脸色却做不得假。

“走吧，正好我要回公司一趟，顺路送你过去。”

时雨敏锐地捕捉到了只言片语：“你们要去哪里？”

钟心再度表现出明显的拒绝：“真的不用了秦总，换季感冒而已，没必要大张旗鼓。况且.....”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商同学似乎找你有事。”

“嗯嗯！”时雨此刻并未搞清状况，遵循本能地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商时雨。”秦沨的声音骤然低沉，每一个字都仿佛裹挟着不容忽视的寒意。

“你没发现她发烧得很严重吗？”

秦沨转身就走，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现在立刻收拾东西跟我上车。你再坚持，我不介意联系商教授来处理这件事。”

钟心耸了耸肩，目光依依不舍地看向屏幕，嘴里念叨着实验数据没测之类的话。

但时雨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钟心发着高烧，竟然还能坚持讲那么长时间的课题？

她怎么能这么厉害，完全看不出身体不适......

不经意间，眼前骤然闪过许多被刻意忽略的回忆：昏暗的舞台，摇曳的裙摆，掌声、眩晕、剧痛.....最终定格在医生惋惜的表情上：

“你都发烧了，还这么拼命啊......”

时雨从怔忪中抽出神志，瞥见座位上挂着一件衬衫，似乎是钟心匆忙间落下的。想到夜风寒凉，当机立断抓起衬衫奔了上去，正要递给钟心，却见秦沨回过头，显然已到了忍耐的极限。

“商时雨，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今晚没空陪你浪费时间。”

他吸了吸鼻子，语气中带着几分压抑的怒火：“还有，实验室是搞科研的地方，请你下次不要再喷香水。以及......注意着装得体。”

他的目光掠过她敞露的纤瘦腰肢，以及短裙之下，被白色长靴勾勒得修长光洁的一双长腿，眼眸似乎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面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时雨双颊瞬间染上了绯红，试图辩解：“我没有......”

她想说这不是香水，只是沐浴露自带的香味，但话语仿佛在喉咙里结成了块，难以启齿，吐不出，也咽不下，令她涌起一阵窒息的无力感。

“我刚才查了实验室的出勤记录。你这个星期，出勤超过三天吗？”

秦沨并不在意她的解释，将目光移向别处，隐隐带着警告：“你一向积极散漫，做事毫无责任心，在学校我管不了你，但课题组不是你玩过家家的地方。别忘了，我随时有权决定课题组成员的去留。”

一旁的钟心微微拧眉，因为发烧而充血的眼眸满是困惑，似是难以理解。

“小钟，快点。”直到秦沨再度出声提醒，她才如梦初醒地跟上了秦沨的步伐。

两人的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渐行渐远，直到与夜色融为一体，最终彻底消失在了时雨的视线之外。

*

“超过三十九度了，建议还是输液比较好，秦先生，您认为呢？”

这家私立医院一向以服务和隐私著称，在圈子里口碑极佳，秦沨随意地点了点头：“输液吧，好得快一点。”

单人VIP病房宽敞豪华，他戴着耳机，斜靠在沙发上，顺便开了个远程会议。一晃眼将近两个小时过去了，他揉了揉发胀的耳廓，这才想起一旁安静输液的钟心：“好点了没？”

药效渐渐起了作用，钟心脸颊的红晕消散下去了，只是仍有些精神不振：“好多了，谢谢秦总。”

她的嘴唇阖动了一下，欲言又止：“那个，商时雨......”

“商时雨又怎么了？”秦沨眉头一挑，似乎突然提起了兴趣，“她平时在实验室都做些什么？是不是成天胡作非为，就知道秀她的名牌包和衣服？”

钟心摇了摇头。商时雨加入课题组后不常来实验室，但每次来都带着大包小包的下午茶和零食，人也安静腼腆，不怎么说话，偶尔坐在角落，拿着个笔记本涂涂写写。有一回她路过，好奇瞄了一眼，见商时雨像小学生一样，在空白页上认认真真地画火柴小人的简笔画，差点忍俊不禁。

“我只是觉得您刚才对她太严厉了。”钟心犹豫了一下，“其实，她没有您说得那么糟糕......”

不料秦沨声音迅速沉了下来：“我说的有错吗？她做事一向懒散拖延，上次一时兴起，非要去智心的周年庆，结果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还弄了一身泥！简直一点规矩也不懂。要不严加管教，早晚会被惯得无法无天。”

钟心却愣了一下，神色有些微微恍惚：“周年庆......是一个月前吗？”

见秦沨点头，她心中一动，忽然缄默下来。

原来是要去参加智心科技的周年庆，难怪那么焦急。

那是一个炎热的傍晚，妈妈临时有事，让她把食材送去烧烤摊。她很少开小三轮，途中不慎与一辆汽车发生碰撞，整车的食材倾泻一地，要么被碾烂，要么沾满了灰尘，无法再用。

虽说司机有错，但她横穿马路在先，只能自认倒霉，结果就在这时，商时雨急匆匆从车上下来，慌张无措地提出要赔偿她这一车子食材的价格。

钟心并不希望同学们知道她妈妈经营烧烤摊，于是含糊其辞，不想收钱，但商时雨却硬要把钱塞给她，而自己当时不知怎么，脑子犯了轴，总觉得收下了这钱，就低人一等了，于是坚决不肯接受。

原以为这位任性的大小姐会赌气一走了之，不料她却执意带着自己前往超市，将那些食材一一重新购置。

当时天色已晚，菜市场已经收摊了，她们辗转跑了三家超市，才勉强凑齐所需的食材。由于不停地搬运货物，商时雨洁白的连衣裙也被弄得乱糟糟，钟心有些过意不去，正要请她吃个饭，却见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又匆匆离去了。

如今回想起来，那天商时雨似乎格外焦虑，隔一段时间就偷偷瞥一眼腕表，黑眼珠湿漉漉地泛着雾气，活像一只被突然照射到强光，无处遁形的小鹿。

从那天起，钟心便觉得这位商大小姐或许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嚣张跋扈，只是一个不善言辞、又渴望得到关怀的小孩。

钟心思忖片刻，简要挑重点跟秦沨提了一下这件事。然而秦沨却神色淡淡地说：“我知道。”

“那天她迟到了那么久，稍微说了她几句就直哭，所以我查了她的打车记录，大致知道怎么回事。”秦沨顿了顿，薄唇轻抿，冷淡中带着一丝讥诮，“住那么近还天天打车，果然是大小姐脾气。”

事到如今，钟心隐隐有些明白了，试探地问：“您对她有成见？”

“对。”秦沨丝毫不掩饰地承认了，“我对这种头脑空空，任性妄为的大小姐不感兴趣。”

这句话放在其他事业有成的男人身上，或许还值得商榷，毕竟绝大部分新贵的联姻对象，都是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对于秦沨这种白手起家，从小勤工俭学的精英来说，却毫无指摘的余地。

钟心刚接触秦沨的时候，便发现他是个事事亲力亲为，极度痛恨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的实干家。

正因如此，智心科技才能横空出世，硬生生在国内市场开辟出一条新路。

钟心收拢了纷杂的思绪，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这不是她应该关心的事情。

智心科技，商氏家族，秦沨，商时雨......都与她的生活相隔甚远，是她竭尽全力也无法触及的高墙。

但在这个静谧的夜色里，她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