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时候，只听窗外鸟鸣啾啾。初秋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卧室，褪去了夏日的灼热，变得温暖而明媚，掺杂着一丝桂花的清甜幽香。

秦沨已经走了。

大哭一场之后，时雨感到精疲力尽，头脑也昏昏沉沉，思绪似乎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她十七岁，第一次见到秦沨的时候......

都说第一印象非常重要，甚至可能会伴随终生。但她当时留给秦沨的第一印象，堪称糟糕透顶。

那是她二十年的人生中最为颓废荒唐的一段时期。

商时雨迟来的叛逆在高二彻底到达了顶峰。那一阵子，她什么都不想学，经常逃课、翘课，成绩一落千丈，还交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男朋友。

但最让商景云头疼的是，她又开始偷偷练舞了。

她跟秦沨的初次见面，是在她家的客厅。

那段时间，商景云远赴M国参加半个月的交流会议，时承安又常年出差。时雨一个人在家，难免心思活络，主动邀请男朋友来家里约会。

当时的她虽然行事反叛，但一直被商景云严加管教，还算心思单纯，只是抱着新奇有趣的念头，并没有想要更近一步。

但同样身在青春期，内心蠢蠢欲动的男生却不这么认为。

否则也不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时雨感觉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小男友似乎格外热情，动不动就想亲她。她却不想那么随意地将初吻交付对方，于是笑着躲避，又徐徐站起身：“我给你跳一段舞吧。”

自从高一发生那件意外后，再也没人见过她跳舞。因此对方虽然略显失望，但还是欣然同意了。

落地窗帘拉得严密，吸顶灯关闭后光线变得非常昏暗，犹如一个空旷寂静的舞台。

窗外雨声潺潺，音响中缓缓流淌着手嶌葵翻唱的一首经典老歌，干净清澈的声音轻吟浅唱着美丽的旋律。

[Tale as old as time, true as it can be.]

古老的童话，永恒的真理.

[Barely even friends, then somebody bends, unexpectedly]

只要退后一步，就能发生奇迹，如此奇妙

[Ever just the same]

曾经那么相似

[ever a surprise ]

曾经满心惊喜

[Ever as before]

曾经一如往昔

[Ever just as sure]

曾经深信不疑

[As the sun will rise]

如同太阳终将升起

.......

昏暗中，时雨慢慢闭上了眼，那一刻，世界变得一片祥和静谧，她忽然忘记了纷纷扰扰的一切，忘记了自己不该再跳舞，轻提裙摆，踮起脚尖，纵情的、投入的沉浸到遥远而破碎的幻梦中。

裙摆在旋转中摇曳生姿，身体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随时能随风飘起。

优美的旋律似乎近在耳畔，又远在天际，但已经无所谓了，它们早已融化进了她的舞姿，她的灵魂深处。纵使宇宙在下一刻分崩离析，她也愿意跳完最后一秒再死去。

她记不清自己跳了多久，或许漫长无比，又或许只有一首歌的时间。她本来也不需要观众，但当抬起头，看到端坐在沙发上，撑着下颌，一动不动凝视自己的身影时，依然生出了几分羞怯与欢喜。

她抿唇一笑，轻盈地往前走了几步，对着昏暗中的轮廓低声呢喃：

“我永远爱你.....”

随后客厅的灯光骤然变得敞亮，清晰地勾勒出一道高峻挺拔的身影，剑眉星目，桀骜冷漠，分明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

她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你是谁！”

刺目的光线中，她看到自己的体育生男友从洗手间方向赶来，警惕地举起墙角的棒球棍，随即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试图先发制人，将那人按倒在地。

二人顷刻间扭打成一片。混乱中，体育生的口袋里掉出一盒硬物，在大理石地砖上显得格外清脆响亮。她定睛一看，霎时羞愤不已，恨不能当场将他赶出去。

也是正是那一刻，陌生的男人骤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瞬间卸下了对方手里的长棍，将他掀翻在地！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秦沨受商景云所托，前来为她补习功课。

昨晚商景云在电话里明明提醒过她，但她当时满心期待着明日的约会，并未在意。

事后，时雨也曾无数次懊恼，为什么偏偏是那天，偏偏在那种混乱的场景下，遇到秦沨。

一个成绩差劲的不良少女已经足够糟糕，带着心怀不轨的男友在家里厮混，更是无可救药。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不敢跟秦沨解释自己并非他以为的那样放荡早熟。

或者说，没必要解释。

她没想过自己会爱上秦沨。毕竟，当时的他留给自己第一印象也是非常傲慢无礼的。

秦沨正式为她补习功课的那天，穿了一身运动装，背着装满学习资料的单肩包。由于前一天的那场意外冲突，脸颊上的淤青还未消散，冷着脸，语气生硬，连自我介绍都跳过不提：“商时雨，听说你数学成绩一塌糊涂，所以今天先从基础题开始教你。”

“你是在瞧不起人吗？”

时雨感觉自尊心受挫，尖锐地提出了质疑：“听说你大学毕业证都没拿到，来高中生这里找什么优越感？”

秦沨扬起眉，额前一缕碎发固执地翘起，显得有很是桀骜不驯：“行啊，你可以考考我，如果有我搞不定的东西，不用告诉阿姨，我会亲自走人。”

时雨让他把物理竞赛的模拟卷做了，顺便给市面上某款热门游戏安装一个作弊模拟器。

其实她从不玩游戏，只不过拿来借花献佛给当时的男朋友。

秦沨一一照做，模拟卷赢得了全校最高分，令时雨受到了老师的大力赞扬，既骄傲又有些尴尬。而她的男朋友则在打开游戏时看到满屏无法关闭的像素小人被一拳KO在地的flash动画深感破防，最后时雨嫌他丢脸，主动提了分手。

秦沨补习的风格也跟商景云完全不同。

商景云发自内心爱她，总想将自己所有的知识都传授给她。却不知道商时雨的脑容量与此完全不匹配。她就像一个落后了无数个版本的CPU，光是接受这些讯息，都已经用尽全力了。

秦沨则会更为直接：“把前面的基础题错的再看一遍。附加题就别看了，你下辈子都做不出来。”

意识到她实在不擅长理科，便教她如何拿下最基础的分数，从而把精力放在提升其他擅长的科目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彻底爱上他的呢？

时雨抱着枕头，眼眸半阖，任凭思绪缓缓流淌。

“我妈又忘记我生日了，明明说好要回来跟我一起过的！”

桌上摊开的作业半天没动一个字，时雨没精打采地枕着臂弯，蓝白格子条纹的校服裙下，两条青葱白皙的小腿轻轻摇晃。

“忘记就忘记，你是小学生吗，非要大人陪着你过生日？”

秦沨习惯性地冷嘲，又蹙起眉低吼：“别踢我椅子！”

但他的声音很快哽在喉咙里，因为眼前的女孩突然埋头抽噎，黑亮的眼珠里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那天，秦沨敲了一个多小时的键盘，送了她一份意想不到的生日礼物：

屏幕上，穿着裙子、头戴皇冠的小公主正在翩翩起舞，忽然一个大蛋糕从天而降，随后整个画面都开始噼里啪啦燃起烟花，最后汇聚成一行字：十七岁生日快乐。

这份新奇的礼物哄得时雨破涕为笑：“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秦沨嗤笑：“有智商就能做，有手就能学。”

“我怎么就学不会呢？”

“因为你太笨了。”

时雨难得没有抬杠，而是深沉地叹了口气：“是啊，我怎么那么笨，什么都学不好。我妈都不愿意教我了，所以才让你来辅导我。”

整个高中时代，时雨常常会为了一场搞砸的考试，一条不友好的评价而耿耿于怀。秦沨大部分时候都懒得安慰她，因为她的眼泪太过虚情假意，根本不会过到脑子里。

唯独那天，秦沨语气出奇地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温柔：

“学不会就算了，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得学这些东西。像你这种笨蛋，只要乖乖地等着被爱就可以了。”

所有人提起商时雨，都觉得是被过分溺爱而宠坏的小孩，唯独秦沨告诉她，你是值得被爱的。

窗外的夕阳如熔金般倾泻而下，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辉，一向冷淡的瞳色也因此变得异常柔和，映照着她独一无二的倒影。

时雨从未如此肯定，在那一刻，自己是被深爱着的。

*

时雨剖开漫长的记忆，审视着三年来的点点滴滴，蓦然发现了某个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秦沨对她的态度总是那么恶劣？

作为常年奔赴在各大国家和城市路演的知名企业家，秦沨的口才向来很好，即便是面对媒体的尖锐提问，也能游刃有余地保持风度与礼貌。

唯独面对自己时连半分伪装都不屑，轻慢和刻薄得很真实。

时雨苦思冥想，隐隐感到自己仿佛忽略了某些关键的细节，却毫无线索。

“你真的了解我吗？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创立智心吗？”

她反复思考着秦沨临走前那几句诘问。秦沨鲜少在她面前透露过兴趣爱好，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至于创立智心科技的动力，除了实现财富自由和自我价值以外，还能有其他什么吗？

突然，灵光一闪，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