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稀释的墨汁般在天空晕染开来时，我们刚把最后一道防风绳系在帐篷的金属钉上。周然弓着腰检查绳结的松紧度，夕阳的余晖为他后颈的汗珠镀上金边。我望着他沾着草屑的帆布裤腿，突然想起三个月前他在图书馆帮我捡起散落的设计图稿，那时他的指节也是这样被日光晒得微微发红。
"要不要试试新买的充气垫？"他直起身时，衬衫下摆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瑞士军刀的皮质刀套。这是我们第三次露营，每次他都会像变魔术似的从背包里掏出新装备——上次是能折叠成巴掌大的钛合金炊具，上上次是带温度显示的保温壶。
草叶在晚风里翻涌成绿色的波浪，远处传来夜鹭掠过水面的扑簌声。我们把充气垫拖到帐篷外的空地上，周然从背包夹层摸出两颗薄荷糖，剥开糖纸时发出清脆的响动。当第一颗星星刺破靛青色天幕时，他忽然说："知道猎户座腰带三连星吗？在古埃及，人们认为那是冥河渡船的桅杆。"
我侧过头，发现他的睫毛在暮色中投下细密的阴影。这个地质系研究生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抛出些冷知识，就像他当初在食堂用筷子蘸着番茄酱，在餐巾纸上给我画板块运动示意图。
"但现在它们更像缝在天鹅绒上的钻石纽扣。"他摊开手掌，任由夜风卷走薄荷糖的包装纸，"就像你设计稿上那排珍珠胸针。"
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上周交的设计作业里，确实有组以星轨为灵感的珍珠饰品。原来他趁我趴在绘图桌上睡着时，偷偷翻看过那些草稿。草茎的清香混合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松木气息漫过来，我的手指无意识揪住充气垫边缘的凸起纹路。
银河显现时，周然开始用指尖在我掌心描摹星座轮廓。"这是天琴座的织女星，离地球25光年。"他的指腹带着薄茧，划过皮肤时激起细微的战栗，"如果我们现在启程，以旅行者探测器的速度，要飞四十多万年才能抵达。"
"那不如先从地球开始？"我蜷起被他画得发痒的手指，"你上次说想去看冰岛的火山冰川。"
他的手掌突然收紧，把我的指尖包裹在温热的掌心里。北斗七星在他瞳孔中倒映成旋转的银勺，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其中晃动。"林默，"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其实我准备了......"
话音被突如其来的夜风截断。帐篷的防雨罩发出猎猎声响，远处传来不知名鸟类的啼叫。周然松开手去压住被掀起的充气垫，我注意到他后颈泛起的潮红，像宣纸上晕开的水彩。
等风平息后，他从冲锋衣内袋掏出个绒布盒子。月光在盒盖的铜扣上流转，我认出这是上个月我们在古董市场见过的那个维多利亚时期首饰盒。当时店主说盒子里原本装着对戒，但如今只剩空盒。
"我用3D打印复刻了缺失的戒指。"他打开盒盖时，铰链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两枚陨石材质的指环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垫上，表面蚀刻着螺旋星云纹路。"这是Murchison陨石的切片，四十六亿年前就存在的星尘。"
我的呼吸凝滞在胸腔。他继续说着，语速比讲解地质断层时还要快："上周拜托天文台的朋友做了星图定位，内圈刻着今晚的星空坐标。其实从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你，我就......"
夜露悄无声息地爬上草尖，远处帐篷的LED灯在周然侧脸投下暖黄光晕。我看见他耳后那道淡粉色疤痕在微微发亮——那是他去年野外考察时被落石划伤的，此刻却像道温柔的月牙。
"所以，愿意和我一起收集世界尽头的星光吗？"他的声音终于出现裂痕，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从阿拉斯加的极光到纳米比亚的沙漠银河，从乞力马扎罗的雪线到加拉帕戈斯的潮汐。我们可以用地质锤敲下远古的岩层，用你的设计稿记录每片星空的纹路......"
我的指尖触碰到陨石冰冷的表面，那些在宇宙中流浪了亿万年的星尘，此刻正带着星际尘埃的温度。当周然颤抖着将戒指推过我的指节时，北斗七星的斗柄恰好指向北极星方向。
"你知道在航海时代，水手们怎么确认誓言吗？"我举起手，看着星辉在陨石纹路中流转，"他们会把戒指抛进海里，如果被潮汐带回岸边，就代表誓言被海洋见证。"
周然忽然翻身压住我散落在充气垫上的发梢，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际："那地质学家会把它嵌进火山岩，等十万年后变成爱情化石。"他的吻落在戒指上，如同岩浆包裹住古老的岩石，"不过我等不了那么久。"
当他的唇终于覆上来时，我尝到了薄荷糖的清冽和星尘的苦涩。银河在我们头顶缓慢旋转，像被拨动的巨大唱片。周然的手掌贴在我后腰，冲锋衣的抓绒内里摩擦着皮肤，让我想起他第一次教我攀岩时，系在我腰间的安全绳。
夜风裹挟着蒲公英的种子掠过耳边，远处传来帐篷风绳敲打金属杆的叮咚声。周然松开我时，我们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像两条交缠的星云。他变魔术似的又从背包侧袋掏出个密封袋，里面装着试管和标签贴。
"要不要收集今晚的露水？"他晃了晃试管，玻璃壁折射出细碎星光，"等我们到撒哈拉露营时，可以对比不同经纬度的露水结晶形态。"
我笑着抢过试管，冰凉的玻璃表面已经蒙上雾气。在周然低头记录GPS坐标时，我偷偷将沾着他体温的陨石戒指贴在脸颊。草叶间的蟋蟀开始鸣唱，某个帐篷里传来模糊的笑语，而我们的影子在月光下融化成银河的支流。
后来我们真的带着那个首饰盒走遍了七大洲。在勘察加半岛的火山灰里，周然找到了形成于末次冰期的黑曜石；我在巴塔哥尼亚高原的星空下，设计出以星轨为灵感的婚戒系列。每当有人问起我无名指上的陨石指环，我就会想起那个银河倾泻的夜晚——四十亿年前的星尘落在二十一世纪的草叶上，而我们的心跳在时空中共振成永恒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