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时苒因为已经得到了满意的offer,心里非常放松。除了毕业论文,答辩。她还抽空考了一些有的没的的证书,加入了证书达人圈。更为了更懂金融行业,她参加了MOOC课程。仍然是忙得脚不沾地。
万祺依旧忙碌,他已经提前申请了本硕博连读。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学业和投资赚钱上。
任锦也眼见的忙碌起来,时苒有时间时,他却不得闲。两人始终也转不到一根轴上。
万祺也乐得见。
2012年。又是一年的十月黄金周。
时苒和万祺结伴回苏城。时凌云少见地打电话给她,让她明早之前必须到达。时苒再问,他却把电话挂断了。留她一团雾水。
时苒和万祺原本下了课可以直接出逃,但时苒的一个家教拖晚了时间。上火车时,夜幕已经浅浅降临。车上一群群的同龄人,以为晚上是错峰的大聪明们在火车上挤得面目全非。
时苒和万祺有座却硬没挤过去。
‘别挤过去了。一会儿上厕所都挤不出来。’万祺满肚子的心眼。短短两个小时,同时苒面对面站着,距离几乎为零。他心里美滋滋,恨不能这趟旅程永远不要结束。
时苒靠在他胳膊上,瞇了一会儿,他努力控制住如鼓的心跳,身体尽力保持松弛。和时苒靠得如此之近,他无法控制内心的悸动。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但跟她在一起就像吸食了致瘾物,上瘾且让人沉醉,他不舍得戒掉。万祺默默伸手环住时苒,轻轻护住她,免得她被人碰撞,或者急刹车导致东倒西歪。
时苒忽然又睁开眼,欢天喜地地跟万祺说起,这次回去要硬拉爷爷去感受一下刮胡子和捏脚的快乐。让他一定要帮忙劝说。
万祺的眼神瞬间黯了下去,脸色眼见地变成灰色。
半个月前,外公突然想去楼上看看。光线太暗,眼神也不好,一个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在医院治疗了没几天,便到了弥留之际。又撑了几天,就在三天前,过世了。
这事万祺是知道的,但时佩玲特意交代了,不让告诉时苒。这是时凌云的意思。让时苒直接参加个葬礼就行。他也不知当时在想什么,没有提及。现在告诉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万祺沉默了。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车厢里太闷了?’万祺难得面如土色,时苒还不太习惯。
万祺心里出现了难以言说的恐慌,他感觉要出大事。他不敢张嘴说话,只摇了摇头,眼神躲闪着时苒。这简直反常。
出了车站,时苒很疑惑,为什么万祺这次非要送她回麦湾里。离家越近,她的心越不安。
直到走到那座桥时......
快半夜了,屋子里仍然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一股眩晕感从胸口蔓延到头顶。
时苒快跑几步,跨进家门,然后彻底呆住了。正在七嘴八舌扯闲天的人也闭了嘴。
‘时苒和万祺回来啦?’说话的人语气平常。
屋里挂满了挽幛,摆满了花圈,时苒看过去,挽联上重复着那一个名字:‘时根荣’。‘父亲时根荣千古’,‘老丈人时根荣音容宛在’,......墙角摆着成筐的纸元宝,是奶奶张兰影生前一个个叠出来的。
时苒的目光移到正中央的桌子上。时根荣的照片竖立着,蓝色的底,灰色的中山装,领扣一丝不苟地扣着。照片前摆满了瓜果,糕点,还有一大盘红烧肉。
那小香炉里的长线香,她认识。现在那青烟缭绕的后面,是她爷爷的脸。他的眼神似乎慈爱地看着她,如常般在问她,‘小苒苒回来啦?’一瞬间他的脸似乎又变得哀伤,‘我没有等到看你一眼再走。我遗憾哪。’
时苒手上提着的袋子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滚落了一地的,是她碎成渣的心。她的头上,似被人套了个塑料袋,扎紧了口,她难以呼吸。
时苒没有掉眼泪。她还不敢相信。她强迫自己思考,今天是不是四月一号,她的爷爷,学会了最歹毒的整蛊方法。
万祺试图去扶她。
时苒拼命推拒着他,毫无目标地抽打他,劈头盖脸,不知轻重。他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她眼里喷火的样子。她疯了似地冲他喊:‘连你也骗我?!连你也要骗我?!’她的嗓子很快就哑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万祺已经后悔得要命,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居然没有早点告诉她这件事。时苒永远站在他这一边,他呢?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他恨不能打开自己当时的脑袋看一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无法弥补。
他任打任罚。旁人去拉,被他挡开了。
‘时苒!你别发疯。’是时佩玲的声音。
‘妈!’万祺一个眼神,时佩玲带着不满,但仍然禁了声。
时苒终于打累了,停下了手。
时根荣的棺木,停在天井里。沉沉黑色,融在压抑的夜色中。时苒不敢走近,她怕极了,她怕走过去,这一切就成了真。她走得如八十岁腿脚不便的老妪,磨磨唧唧,趔趔趄趄,磕磕绊绊。
万祺紧跟在她身后,在伸手就能扶住她的地方。
时苒终于走到了棺木前,看到躺着的老人。他穿上了那件曾经给时苒看过的宝蓝色寿衣。天井上方一轮明月正好照在他的脸上,爷爷的神情仿如睡熟了。时苒多希望这时能传来一声震天的呼噜声,那一定是世上最美的音符。
时苒,就在万祺触手可及的地方晕倒了。
万祺慌张得如搁浅的座头鲸,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将她抱起,放在那张她回来就会睡的老藤椅上。握着她的手,等待她醒来。
时苒醒时,没有睁眼,脑子里是漫天恨意。她恨极了父母自以为是的家主作态。他们总是自作主张,意图为她做主,用‘自以为’三个字操控着她的人生。
她原本来得及的......
时苒的眼角流下两行泪水。那清澈的液体,却如硫酸一样,腐蚀了万祺的五脏六腑。
停棺三天。
第二天,出殡日。
瓦盆被时凌云重重摔在地上,破碎的瓦砾和泥土溅到了时苒的脚边。
起棺人一声喝,棺木起。抬棺人朝门外走去。
棺木上灵车。
时苒披着孝服,坐在卡车上,扶着灵柩。她脸色苍白,眼圈泛青,神情麻木。毫无疑问,她一夜未眠。万祺也守了她一夜。悔了一夜。
灵车上的人洒下漫天的‘落地钱’,希望逝者安魂,不迷路,找到那奈何桥,喝下那孟婆汤,欢欢喜喜转世投胎。
时苒却觉得碍眼。
殡仪馆的道别室里。
时根荣被安置在一口冰冷的玻璃棺里。时苒终于再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她的爷爷。那张枯槁的脸,早已了无生气。她却看得目不转睛。
世上最爱她的人,一个都没了。
世上她最爱的人,也一个都没了。
她想竭力保持镇定,但内心的崩溃无法控制,开始一点一滴侵蚀她的意志。时苒心头那无尽的悲伤终于爆发出来。她的情绪早已失控,整个世界彷佛在那一刻彻底坍塌。泪似黄河决堤,泛滥成灾。她觉得满脑子的钉子扎下来,疼得她几近晕厥。
众亲人围绕着玻璃棺走两圈,再看几眼,真情假意地呼唤几声,一个人就被毫无眷恋地推进了焚化炉。几十分钟后,从此一个人的肉身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凉薄的花花世界。只留下冷漠的现实和活着的人的良心。
时凌云看着几近崩溃的时苒,轻描淡写说了句,‘快八十岁的人了,可以了,不用难过。’回应他的只有时苒砸在地面的颗颗泪珠。
万祺看着时苒,心疼得难以复加。他深知老爷子对时苒的意义,那是从小到大陪伴她抚养她,给了她最多耐心和关爱的老人。是他也比不上的人。
他知道爷爷的离世对时苒的打击有多大,而她可能永远无法释怀。她的孝心未尽,爷爷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甚至没有机会,在他闭眼前再看他一眼。
而他,居然是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