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
简橙无法不想起他们的第一次真正相遇时,在那个巷子口,她就是这样不小心撞到对方。
也不对,只是她单方面的“不小心”,对对方来说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简橙立刻回过神来推开江林轩,眼神十分冰冷地质问道:“你故意等着我撞上来?”
江林轩没有说话,他指了指旁边,简橙顺着看过去,发现是竹林叶子映掩住的洗手台。
“长嘴了不会提醒一声吗?”
简橙一边嘀咕一边往洗手台走过去。
江林轩听见她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无声地笑了下才信步走过去。
简橙微微弯腰接了点水揉搓裙子上的碎屑和奶油,还好面积不大也不是什么洗不掉的污渍,不然她还真不好跟叶嘉瑜交代。
江林轩站在台阶下面静静地看着她,周围竹林轻摇的沙沙声,月光洒下的清辉,一整个画面间那个气恼地搓裙子的女孩儿。
好像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整个世界如久旱逢甘霖,万物复苏间又有了鲜活的光景。
江林轩清晰地感知到心脏每一下有力的跳动,是一种终于落回实处的感觉。
他的唇角不自觉微勾,开口道:“你今天很漂亮。”
简橙手上的动作一顿,立刻感觉身上裸露在外的肌肤都不自然起来,差不多也清理完了,她站起身来平视着对方。
“谢谢夸奖,这位······”简橙思考了一下措辞,“先生?”
说完,她就直接擦过对方的肩膀准备离开,就像两个人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擦身时江林轩轻轻勾住她的手指,低声道:“等一下我。”
“······”
简橙垂眸看着两人似有若无牵着的几根手指,有些看不懂对方的举动了。
她转过身来,认认真真地再次望进对方的眼睛里,问:“你到底要做什么?如果是清理衣服,我觉得我没有等你的必要性。”
江林轩却突然问起另一个话题。
“你加过齐晟的微信?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简橙沉默半晌才回答道:“我有义务告诉你吗?”
江林轩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接触的东西比较乱,你还是不要跟他深交的好。”
简橙真是佩服他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两个人只是单纯地一段时间没见,随便叙叙旧后就能跟之前一样相处。
这让简橙的逆反心理罕见地冒了上来,她第一次冲着江林轩露出自己的尖牙。
“什么乱,是捆绑还是多人,难道我们当过一阵子同桌你还没发现吗?我就好这口啊,太纯爱的我还没兴趣看呢。”
“不过也是。”简橙笑了笑,“我跟江同学认识的时间还没我打暑假工认识的店长时间长,你不够了解我也是正常的。”
“对不起。”江林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声音略带沙哑地道歉。
“······”简橙继续刺他的话都到了嘴边,此刻又咽了下去。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他当时一走了之,还是对不起全程都只是别有用心地跟她相处?
简橙喉头发痒,反而不自在了起来,她避开了江林轩的视线。
“算了,不用了,其实没什么对不对得起的。”
话又多了。
简橙想,她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话呢?自从猝不及防地跟江林轩相遇后,她就开始不经大脑思考地口随心动。
完全忘了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其实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对方安安心心地摆脱跟她的交集。
不能再这样了。
简橙重新笑了起来,这次的笑看上去真情实感很多,她眨了眨眼说:“行了行了,你当时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我怼你两句不过分吧?”
“既然你道歉了我就没事啦!”
江林轩看着她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仿佛真的没往心里去,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脏却一再往下沉,神经难以抑制地焦躁起来。
简橙没得到他的回应也不生气,像以前一样熟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我真有事要回去了,以后有缘分再见吧,我先走啦!”
话音未落,就听到江林轩说:
“什么事?”
“什么?”
江林轩面上挂着浅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简橙愣在了原地,根本没料到江林轩还会追问,“呃······就是,那个,我得把裙子还给叶嘉瑜,其实她也急着要。”
刚说出口简橙就后悔了,这理由可真够没说服力的好在她一向心理素质强,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此刻只好毫不心虚地跟江林轩对视。
江林轩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简橙腿都要站麻了他才慢条斯理地道:“我现在让人送衣服过来,然后再叫人把这件送到叶家吧。”
“哈?”
简橙干笑着摆手,这发展跟她想得不一样啊!
“别了吧,这多麻烦啊,其实,其实······”
简橙正结巴着,不远处一声痛呼响起,他们同时看了过去。
齐晟半跪在地上扶着腰,三人视线相撞时,他明显看到简橙松了口气,他那个表哥则眼神晦暗地盯着自己。
时间倒回十五分钟前。
江林轩领着简橙离开后许久都没回来,对着看起来知道点什么内情的齐晟,孟芸好奇地问:
“林轩跟她很熟悉吗?”
齐晟先是摸不着头脑,随即明白过来她在问谁,“那个女的?姓江的他·····”
孟芸斜睨他一眼,齐晟改了口:“表哥他同学。”
齐晟看自家母上有点兴趣的样子,想起江林轩那幅样子,没忍住暗戳戳地打起小报告。
“妈,我跟你说,虽然表面上只是同学,但其实他们关系不简单。”
“哦?怎么个不简单法?”
齐晟清了清嗓子,压抑住心中的得意,沉声道:“其实他们俩之前是情侣,前段时间闹分手了。”
“什么?”孟芸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晟猜到她的反应,老妈一直认为姓江的当从学习到品性全方面地碾压自家亲儿子,这下发现三好学生崩人设了吧!
齐晟恨不得当场大笑,谁知孟芸惊讶过后双眼迸出了兴奋的光,又问了句“真的假的?”
齐晟还没发现不对劲,嗤笑一声拉着老妈往外走,“你跟着我去看就是了。”
两人走到那边后,正好看到江林轩牵着人家不准走的画面。
孟芸惊讶地捂住嘴,齐晟本来还在看好戏,谁知后面还扯到了自己身上,只好捂住了她的耳朵才幸免于难。
孟芸瞪了眼他,打开他的手,再看过去的时候江林轩已经开始道歉了。
孟芸扒着墙半个身子压在齐晟肩膀上,看着自己那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从没表露过什么情绪起伏的侄子在喜欢的女生面前也会露出无措着急的一面,心里又是感慨又是高兴。
“好好好,双喜临门啊!”孟芸小声欢呼。
底下的齐晟听着语气不对,往上看到她喜笑颜开的模样,气得没压住声音:“什么双喜临门,这特么是早恋!高三早恋!!”
孟芸没想到他突然大声嚷嚷,怕被发现一时情急推了一把自己赶紧跑开,结果就造成了齐晟一个不稳自己跪在了地上暴露的局面。
齐晟虽然在别人面前不吝于表现自己对江林轩的不屑和厌恶,但真对上江林轩本人,还是有点身体僵硬。
他讪笑地往后退:“哈哈,路过路过,你们继续。”
话还没说完,身后的孟芸冒了出来,像是刚走到这发现他们几个,意外地看着他们招呼道:“我还在找你们去哪儿了呢,准备要切蛋糕了,孩子们快来啊!”
简橙正踌躇着,江林轩揭过了衣服的事情看着她轻声道:“吃了蛋糕再走吧。”
“是啊是啊,来都来了!”孟芸自然地挽过简橙的手,“来吃了阿姨的蛋糕再走吧!”
简橙这才知道,原来今天这场宴会实质上是齐晟妈妈的生日宴,难怪江林轩也来了。
思及此简橙不由得开始后悔,上车时齐晟还特地“提醒”她,估计那时候是想给她递消息,没想到她自己反倒先删了对面,这才阴差阳错之下撞上了江林轩。
简橙跟着一路走回宴会厅,后悔地想:早知道她就该好好听完齐晟说的话,那她就算是跳车也不会来的。
开始切蛋糕了,消失许久的洛倾寒也回到了大厅,面对站在孟芸身边的简橙飘过来地幽幽目光视若无睹,仿佛她根本不是他带来的女伴。
齐晟作为孟芸的亲儿子切下给寿星和自己的那份后就甩手不干了,本来剩下的应该由侍应生继续为其他人分,没想到江林轩把刀接了过去。
简橙站在人群中间发着呆,注意到身侧的动作,视线也被那双白净漂亮的手吸引。
众人睽睽之下,江林轩切了块最大的,整个盘子都差点没装下,看起来晃晃悠悠的。
就在旁人意外这个看起来冷淡清雅的年轻男子是个甜食控时,就看到那盘蛋糕被端到了孟芸身边的女孩面前。
“······我刚刚吃饱了。”简橙小声对着他说。
只可惜,话刚说完,她的肚子就蛄蛹了起来,别人可能没听清,站在身边的孟芸和江林轩绝对听到了。
听着耳边孟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简橙小脸通红地接过了蛋糕。
简橙看了眼装得满满当当的蛋糕,又看了眼低头地切着蛋糕的江林轩。
他的脸半陷进阴影里,遮住眼睛不看的话微抿的薄唇和挺拔的鼻骨显得有些疏离冷漠,即使是唇角弯起也让人有几分距离感。
她以前总觉得齐晟对他的形容是带了偏见去说的,现在这样看倒跟他口中的漠然形象十分贴合。
可如果再往上看,纤长浓密的睫羽虽微掩住底下的黑眸,凑得近了却不难发现眼底的细碎笑意,又像回她印象中的那个样子了,甚至多携了一丝柔和。
简橙又想起那天运动会结束后江林轩也是这样分蛋糕,她当时也奇怪了下为什么给自己的好像比别人大一点,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朋友之间带点私心也很正常。
放到现在,对着当时的回忆她却有了另一种解读。
简橙忽然觉得空气有些稀薄起来,嘴里的甜腻奶油也失去了滋味。
分完蛋糕后孟芸作为宴会的主角又被拉走了,简橙躲在一个清净的角落里默默吃蛋糕,江林轩也站在她旁边。
江林轩不知道短短几分钟又发生了什么,总之简橙的神色隐隐又恹了下去,风卷残云的速度更像是希望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简橙。”
江林轩看着虚空,有不知名的光点漂浮在半空中,但只有他自己能看到。
“嗯?”简橙漫不经心地回应。
“如果有一些事情,我没有理由去做,但是实际上是想去做的,我应该怎么做?”
简橙听他在那绕口令,脑袋晕晕的
“什么意思,想做就去做好了。”
江林轩闭着眼,那光点并没有放过他,紧随在他脑海中。
“我不知道,我总觉得不想做的事情可以不做,但是想去做的事情,背后总会有什么理由或者根据,如果缺失了背后的逻辑,我就会寸步难行。”
简橙咬着勺子的动作一顿,上下打量着江林轩:“又不是写公式,求出结果了还非得把过程写得明明白白才能得分。”
简橙听见他低声笑了,笑意似羽毛般轻扫,带着点释然的愉悦。
“你说得对,是我太笨了。”
简橙眼角一抽,这话给他们学校其他人听到的话妥妥招仇恨。
江林轩重新睁开眼,入眼的是恨恨地插了块蛋糕放进嘴里的简橙,耳边的碎发也沾上了一点奶油。
他从小就觉得这世界像一个空洞的剧院,每个人都是剧院内不自知的傀儡,身上绑着看不见的丝线。
他们不知为何而动,也不知为何而笑,虽然直挺挺地立着,实际上脚总离着地板差那么一点儿。
所以他希望自己的举动总是有理由的,总是经过自己的心被自己所认可之后才去行动的,而非其它什么的意志的作用。
直到剧院里飞进了一只蝴蝶。
蝴蝶自由灵动地飞舞,却不需要依靠任何的丝线,它扑闪的翅膀不需要剧院的灯就能够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