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20
一般品级不高的山精野怪，都有固定地盘，所以蓝忘机断定，这泥浆怪跑不出这几座山。
只是他们追了好一会儿，却没找到线索。于是魏无羡提议：“得找个人问下。”
触目所及，并无人烟，所以他也没打算找活人。
不过这座山上野鬼并不多，半支笛音后，山岚间才显出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形影子，磕磕绊绊地越过山石，飘了过来。
蓝忘机一看便知，这是一只在山野徘徊太久，快要消散的鬼灵。若由他来问灵，只怕答不上几句就受不住了。
但这对魏无羡不算难事，他抬起手，指尖竟不知何时划了道口子，正有鲜红的血珠渗出。
一滴、两滴……缓慢地落在鬼灵模糊的掌心。
血珠一触到它，顿时融了进去，四五滴血下去，鬼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浓稠清晰，再不是一阵风就能吹走的虚弱样子。而蓝忘机的脸色却同步苍白起来。
眼看魏无羡以血饲鬼，他脑子里全是魏婴云淡风轻的那句“我是受反噬而死的”，忍不住道：“魏婴。”
“嘘！”魏无羡做个手势制止他，弯腰靠近那鬼灵，轻声询问。
鬼灵获得了能量，双手舞动很是振奋，很亲近地挨着他，连比带划不知说些什么。蓝忘机静静看着一人一鬼交流，手指蜷起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虽然极想出言劝止，又知除了惹来一场争吵，不会有其他结果。
半晌，魏无羡在鬼灵头顶轻抚两下，道：“去吧。”
那鬼灵又蹭了下他的手掌，似乎恋恋不舍，但感受到蓝忘机越来越重的威压，还是瑟缩着飘走，消失在一丛灌木后面。
魏无羡浑若无事，道：“这山上，确实没有外来的精怪。但是那边半山上，却有个厉害的精怪，把附近的小妖和鬼怪都赶走了。”
他手指的，正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山。
蓝忘机的目光在他指尖的伤痕停留片刻，才转向那座并不陡峭的山峰。
两人直接御剑过去，刚刚起飞，却听山谷中有人呼唤。
“魏公子——含光君——”
声音还远，回音却飘飘荡荡传了过来。
魏无羡侧耳倾听，辩出是个女声，笑道：“呀，是绵绵！”
回头，刚好捕捉到蓝忘机眉头一闪即逝的些许波澜，于是觉得有必要确认下，便问：“蓝湛，你是不是喜欢绵绵？”
语不惊人死不休，便是如此。
避尘猝不及防猛然一抖，魏无羡反应神速抱住了蓝忘机，才没给甩下去。他发现了大秘密一般，好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会是不敢跟姑娘表白吧？要不我教教你？”
蓝忘机被他这么双手一圈，整个人都僵住了，却听他一口气说个不停：“含光君我跟你说，你这样不行的。既然喜欢人家，就不要整天冷着脸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这样谁知道你喜欢她？没几下就被吓跑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后，挑动着每一寸神经，蓝忘机头脑发热，差一点发问该怎么对喜欢的人，幸好理智回笼，僵硬道：“放手。”
“哦。”魏无羡才发现两人挨得太近，讪笑下放开手，却仍扯着他的袖子，道：“走啊，快下去接罗姑娘。”
但避尘却滞留空中，没半分移动的迹象。
蓝忘机几乎咬牙切齿，澄清道：“我对她，绝无私情。”
魏无羡在相信他不打逛语的品质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间纠结了：“不是么？”
他着实纳闷：“你要不喜欢，为什么藏着她的香囊？这几天结账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那个钱袋，不是她的吗？跟你刚才捡到又还给他的那个粉色的一模一样呀！”
说着视线往蓝忘机胸口一觑，正是他放钱袋的地方。
微雨中，蓝忘机琉璃般的眼眸分明掠过一丝狼狈。魏无羡噗嗤一笑，道：“她长得好看，你喜欢她又不丢人，怕什么！不过说起来，那还是罗姑娘送给我的，怎么到你手里了？所以你从那时候……”
“没有！”蓝忘机失态打断了他。
避尘又是剧烈地震动，魏无羡吓得抓紧了他手臂，嘟囔：“……没有就没有罢，干嘛这么凶。”
其实最早见到蓝忘机的钱袋时，他就觉奇怪，毕竟那钱袋太过精致可爱，实在不像是蓝氏的风格。这违和感在看到今天蓝忘机捡的那个香囊时到达顶峰——不但样式相同，就连编织的绳结都一模一样。
直到后来跟罗青羊相认，才觉真相大白。
但蓝忘机这反应……到底是哪里不对？
“魏婴，那个钱袋……”蓝忘机尝试说明，却发现完全说不清楚。
修仙界在礼法方面并不严苛，未婚男女见面或者结伴夜猎都不算出格，但能“互赠信物”的，多半是有点更进一步的倾向。这香囊若是罗青羊送他的也罢了，勉强能算同修之谊，偏偏是他不问自取，怎么看怎么别有用心……
是要任由魏无羡误会他喜欢别人，还是坦承自己心有所属的对象到底是谁……
两害相权取其轻。蓝忘机选择坦白。
早在得知魏婴的真实身份、确定他和魏无羡真的在十三年后结为道侣时，他就认真思考过表白心意的时机。
从时间上算，另一个世界的魏婴和蓝湛定情，是在穷奇道截杀的六个月后，虽不知期间发生了多少事，但“魏无羡能接受他”和“魏无羡接受他花的时间并不长”的事实，让他一度心荡神摇。
原本是打算，先办好魏婴的事再说。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他先是被魏无羡对罗青羊格外青睐的态度刺激到，如今又被这样误解……
无论如何，唯独他的心意，不能任魏无羡有丝毫误解！
蓝忘机定下决心，正想落下细说，魏无羡已给他找好了理由，“那钱袋，是我掉了被你捡到的吗？不过你也应该还给我才是！”
鼓足的气势被打断，蓝忘机吸一口气，正要否认，山道上已转出一男一女两个骑马的身影，前面那人身材苗条正是罗青羊，远远看到他们就来回招手：“魏公子！含光君！”
魏无羡也招起了手：“罗姑娘！”又催：“蓝湛，你倒是动啊！”
所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蓝忘机默然片刻，缓缓降下了避尘。
“魏公子！”罗青羊已经换了身衣服，整个人神清气爽，看得人眼前一亮。她策马奔进，轻轻一跃落在地上，道：“你们找到泥浆怪了吗？”
“还没有，正要去那里看。”
罗青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光秃秃的山上一堆杂乱的矮树，实在看不出异常。她满脸迷茫，同来的青年却仔细观察了下，道：“罗姑娘，村里人说的就是那座山吧，你看山顶有好大一块白色的石头。”
这男子身材高大，年纪跟他们相仿，脸上却有风吹日晒的痕迹。他冲两人一笑，露出口白牙：“我姓谭，叫谭思远，做点小买卖营生。多谢魏公子和含光君刚才救我，”说着一揖到地，行了个大礼。
魏无羡道：“你……”
罗青羊道：“这位谭公子，就是刚才帮忙打泥浆怪，跟我一起被吞进去的那位。”
谭思远脸上发红，道：“没帮上忙，反拖累罗姑娘救我，实在惭愧。”
原来是被自己刨出来的那个人！
虽然他能力不足，但身为没有灵力的普通人，能直面怪物还有勇气帮忙，已经是令人敬佩了。
魏无羡跟他见了礼，问：“村里人说过这座山，有问题？”
罗青羊道：“我们刚才在村里打听，无论老幼都不知山上有精怪，也没听过精怪作乱的事。”
大凡某处有妖物作祟，都会流传着一些怪谈和传说，多少会有些蛛丝马迹。这样毫无线索的情形虽然有，但总归很少见。
魏无羡道：“那有什么怪事发生么？”
罗青羊摇头：“也没有。”
魏无羡思索道：“村民都不知道？看来是刚刚修炼成精。”
若是年深日久的老精怪，村民不该一问三不知。
罗青羊道：“不过村民也说，前几年时常有野狼、豹子下山作恶，这两年却越来越少，所以我猜，那些活物，大概都被这泥浆怪吃了，所以它才把目标转向过路之人。对了，去年倒是两名猎户失踪，然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不知是遭遇了野狼还是遇到了泥浆怪。”
今年还在正月里，去年的话，也不是很久。
谭思远补充道：“去年打这里过的时候，我也听过，据说是这猎户不敬山神，吃了山神的祭品，才倒了霉的。”
魏无羡道：“山神？”
罗青羊点头：“是的。村民听说我们的遭遇，还劝我们去山神庙祭拜下，请山神保佑……可我看这山上，没有庙呀！”
这座山并不险峻，时值初春，草木也并不繁盛，山上形势一目了然，确实没什么庙宇。
魏无羡玩味道：“所以你们……是来祭拜山神的？”
修士们是最不信神的，魏无羡这么说就是在取笑了。罗青羊嗔道：“怎么可能！”
谭思远道：“罗姑娘专程过来，有事情要跟魏公子说。”
听说她特意而来，蓝忘机都转过了视线。罗青羊被几人看着，微微赧然，道：“我是来告诉魏公子，皎皎……就是跟我一起夜猎的何姑娘，她是平昌何氏的人。她刚才回家了，说是要通知家里人魏公子在这里。我有些担心……”
她又是担心又觉自己没帮上忙，越说越是局促。
谭思远道：“罗姑娘跟她还吵了一架，她劝不动何姑娘，就急着来给你报讯了。”
果然，罗青羊眼角还微微发红，不知是急的还是哭过。
魏无羡道：“没事的。我跟平昌何氏没仇，他们不会来找事。”何皎皎的偏见固然让他不快，但罗青羊的关怀却足以抵消一切。
他笑了：“既然来了，我们一起去找泥浆怪吧！”
四人徒步上山。
雨已经停了，但山路满是泥泞很不好走，他们找了半天，除了惊起一窝兔子别无收获。
魏无羡掌心托着只风邪盘，在半山一块坡地转来转去。罗盘上的指针时不时微微颤动几下，多数时间却是静止的。罗青羊找了一圈回来，瞧着好奇，问：“魏公子，你这是什么法器？能指出邪祟的方位吗？”
魏无羡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叫风邪盘，能感应到附近邪祟的。不过这指针反应这么弱，要么邪祟太远，要么就太弱。”
罗青羊便往附近的其他山头看去，似乎打算换个地方找。
魏无羡却道：“应该是太弱了。毕竟‘高阶吃魂，低阶吃肉’，它连野狼和马都吃，等级必然不高。”
罗青羊第一次听到“高阶吃魂，低阶吃肉”的说法，轻声念了两遍，眼睛亮了起来：“有道理。我瞧那泥浆怪也不是特别厉害，只是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其实以她的能力，就算没人帮忙，最终也能从泥浆中脱困。只是猝不及防吃了大亏，内心深处是很想把场子找回来的。
两人聊了几句，魏无羡又给她展示风邪盘的用法，就在罗青羊惊喜地低喊“指针动了！”时，一直在不远处的蓝忘机忽然道：“在那里。”
魏无羡本以为他发现了泥浆怪，但并不是。
他们前方，有一道满是枯草的斜坡，坡下空荡荡的荒地上，孤零零地矗立着一座特别小的砖瓦建筑，半人多高，两步见宽，三面有墙，顶上的瓦稀稀拉拉不到一半，露出底下的木屑草泥，让人很担心会漏雨。
谭思远脱口而出：“山神庙！”
嗯，确实是乡下人会供奉的各种土地公公、送子娘娘、山神、河神之类的小庙，用来保佑平安、许愿祈福的。万物有灵，世人也相信山岳自有灵识，哪怕没有名字也没见过山神显灵，但几乎每座山上，都有或大或小的山神庙，用以祭祀。
眼前这砖石拼凑的小庙一看就很有历史了，庙前土地还有整理的痕迹，估计是进山的村民时常来祭拜。
几人转到小庙正面，就见庙内青石上供着尊两尺来高的山神像，前面摆着个满是香灰的陶碗，还有只破了相的空酒坛子，没有祭品。
而风邪盘的指针，在一阵不稳定的摇晃后，终于一动不动指向了这个小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