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前往学塾之前,裴序特意将晴娘和那个神志不清的祟魂藏于袖中。
自昨夜起,那祟魂便一直蹲在角落,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地面,无论问及何事,皆不作答。裴序猜想,这或许与司祟府有关,毕竟在他出手之前,祟魂的身影已经十分虚弱了。
杞红晴也急得不行,昨晚这祟魂盯了多久地面,她就盯了多久祟魂。
无奈之下,裴序就打算今天带上他俩去找晏淮玉,反正昨晚都被他瞧见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但不同于之前,今日进到国公府里面的时候,竹院门外却站了一堵新的‘人墙’,连他身后的几人也察觉到不对劲。
这堵新人墙,由几位身材魁梧的壮汉组成,他们身高八尺有余,身着敞领的靛蓝色武服,露出结实的肌肉。再看他们的手,那拳头之大,仿佛能握下两个沙包。
江天等人,原先是在三江城护货走商的,衣服均以简单干练的玄色短服为主,耐脏耐磨。且为了防止野外的蛇虫鼠蚁,他们的靴子是完全裹住小腿的,看起来非常精干修身。
然而现在他们一行人站在这群黝黑魁梧壮汉面前,显得这么渺小。当然,裴序觉得他更渺小。
“裴三公子是吧?”沙包大拳头说话了。
裴序一时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礼貌回道:“正是在下,敢问这位壮士,叫在下有何事?”
那壮士被裴序这礼貌的模样搞得有些不自在,似乎是没想到这些贵人公子小郎君,还有向他们作礼的一天,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我家公子听闻贵府书童不一般,特地让小的们来学学。”
书童?裴序心道:他什么时候带书童了?
他带着疑惑的目光,转头扫视身后几人。江荒与江宇二人纷纷侧首望向别处,而江天则带着几分尴尬,向他露出憨厚的微笑。唯有江玄,神色自若,目光低垂,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这又是什么意思?
但裴序不敢耽搁时间,连忙说道:“诸位见谅,我需先行前往学塾,以免先生责怪。”
随着话音落下,裴序跟随前来迎接的小厮步入竹院。穿过曲折的小径,果然看到老先生正缓步走来。他迅速从小厮手中接过书笼,快步走入屋内,迅速将一切用品摆放整齐。
季棠辛目睹裴序焦急的模样,心中顿时明了,定是门外那所谓的‘书童’暗中使绊。他的心情随之愉悦,嘴角微微上扬,随意翻动着手上早已烂熟于心的书册。
这边裴序刚摆好,老先生就进来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老先生入座便让身边的小童过来收抄书,幸好他昨日在折纸前就抄写完了,不然昨晚那种情况,后面可没空给他写。
老先生在看到裴序的抄书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称赞写得不错,并嘱咐他日后不可懈怠学业,将来必有所成。言罢,便开始了今日的授课。
竹院之外。
江天几人一字排开,守候在小道旁。平日里,他们只用等候一个时辰,这远比在外风餐露宿护送货物要轻松的许多。
然而今日,气氛却有所不同。
本就不宽的小道,平日里光是他们几个就占去四分之一的位置,眼下对面也站了四个比他们还壮实的护卫,更别提那四人对他们还满脸轻视不屑的难看脸色。
“喂,对面的小崽子,就你们这副小鸡仔的体格,还敢给人做护卫?”刚才与裴序对话的壮汉,似乎也想挑衅江荒。
但江荒已收到大哥的指示,学着一旁的江玄,目不斜视,心无旁骛。
壮汉身旁的人见这小年轻不搭话,便对壮汉道:“大哥,不过是几个挂门小芽儿,与我等没得比头!”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都是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若是旁人,或许会不明所以,但江天几人在三江城常年与走镖人打交道,对江湖春点——也就是黑话,颇为熟悉,知道对方是在暗讽他们是看门的小毛孩。
有人开口,其余几人也自以为他们听不懂,开始更加肆意地言语讥讽。但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
黑话本就是江湖中人用来交流的暗语,词汇有限,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听得江天他们耳朵都快起茧了。
壮汉见他们毫无恼怒之色,也不见茫然神情,心中疑惑,这些人怎么与寻常的护卫不大一样。
他让其他三位兄弟先停下,对几人抱拳试探问道:“在下孟庆,敢问几位兄弟是做什么行当的?”
江荒、江宇听了大哥的话自然没答话,而江天想着这是在别人的府里,即便不悦也不想和人冲突,想开口解释,自己一行并不想与他们起争执。
江天道:“我们……”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今日一直没开口的江玄给打断了
江玄冷笑道:“岂敢呐,我们是挂门里的小芽,哪敢跟各位比,各位可是彩门里头的行首,刚刚演的一出好猴戏,又故作什么姿态,怎么,是想讨爷爷们的赏钱吗?”
江天见对方气急但没动手,估计也是有顾忌。且话也是江玄说的,他不如就置身事外看他们狗咬狗,若真有事发生,也是江玄的责任。
江荒忍不住笑出声:“噗,玄哥你……哈哈哈。”
这句江湖黑话的意思是:我们不过是看门的小角色,不敢与你们这些耍猴戏的高手相比,你们方才的表演,是想向爷爷们讨赏吗?
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江宇,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收敛起来。
孟庆一行人在江玄的挑衅下怒不可遏。本以为对方听不懂他们的黑话,却没想到对方不仅听懂了,还以同样的方式回击,将他们比作耍猴的小丑。若是连这都能忍,他们在江湖上也无立足之地了!
想动手容易,但这里是镇国公府,他们还是文国公府雇来的,哪方都得罪不起。
身旁的两个弟兄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孟庆用眼神制止了。
接这单生意时,季小公子只和他们说这人是个雍京小官家的公子,仗着家世横行霸道,跑到别人府上作威作福。让他们这几日扮作护卫,给这人和他的护卫一个教训。
也怪他们最近点背,兄弟几个走镖十几年,原是想用积攒的银钱和路子合伙开个镖局,没想到第一趟镖就丢了,现在银钱都赔进去不说,身后还有一家老少等着开锅下粮,也是那位季公子给的酬劳丰厚,不然他们也不会来接这等得罪人的活计。
然而,孟庆能忍,他的兄弟们却未必。
江天几人见对方收敛了不少,便继续静立在原地,默默计算着时辰,等待裴序的出现。
突然,一声轻微的破空声传来。江玄耳动,身形一晃,挡在江宇面前,单手一挥,再收手时,只见他修长的两指间夹着一根泛着绿光的牛豪小针。他毫不犹豫地向前一甩,将针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破空声比来时更加尖锐!
与孟庆相隔一人的壮汉闷哼一声,捂着手臂单膝跪地。
事发突然,孟庆怒目圆睁,怒斥道:“你们暗中伤人,无耻鼠辈!”
江玄站在他们面前,语速不紧不慢,带着一丝玩味:“暗中伤人是无耻鼠辈?你说得没错。针上带毒,有本事你让这鼠辈别解毒啊。”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不屑,继续道:“我生平最是讨厌使毒的人。这暗器射程不远,显然是针对不设防备之人。恶毒至极。”
江玄下巴微抬,语气中满是轻蔑:“就你们这群宵小之辈,也敢出门走镖?”
那受伤之人手上的针孔处已有黑血渗出,四周红肿迅速蔓延,若不解毒,恐怕只能断臂求生。
孟庆焦急地按住受伤者的肩膀,急切道:“陈奇,这是你的?不管怎样,你先快解毒!你难道想废了这条手臂不成!”
陈奇为了阻止毒素蔓延,死死抓住手臂上方,咬牙切齿地否认:“不,不是我,是……是这些人贼喊捉贼!我,我是被他们伤的!”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道:“对……对!孟庆大哥!张仟!何全兄弟,就是他暗算的我!”
张仟与何全听后,立刻要找江玄要解药。毕竟,江玄刚才挥手的动作太过明显,凶手非他莫属!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出手攻向江玄。江玄虽面对两人的攻势,却显得游刃有余。
但他心中有顾虑,这里道路狭窄,他不敢踩坏任何花草,因为有钱人家的花草一定很贵。他们的月钱虽多,却有一条铁律:自己打坏的东西,要从自己的钱袋子里出。
孟庆最初还觉得动手不妥,但见到江玄的身法,认为他自负功夫高强,在戏耍自己的弟兄,便不再犹豫,加入战局。
本就不宽的小道上,四人激战正酣。孟庆几人不肯罢休,江玄也只能应招,才撇开一个,另一个又上来了。他后退怕踩到花草,前进又怕踢坏山石树木,真是束手束脚。
江天三人退到一边,江宇想上去帮忙,毕竟江玄是为了救他才卷入这场纷争。江天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即拉住他道:“你可别上去,让他自己应付。”
江宇迟疑道:“可,可是玄哥是因为我……”
江天道:“要不是他说话难听,别人也不会对你出手,等他去应付。咱们等着三公子就行了。”
“你们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喝声,让江玄几人停下了手,看向来人,是镇国公府的护卫。
——
江玄:“就是这样……真的就是这样!跟玄哥没关系!”
裴序摩挲着下巴:“原来是这样……”
由于他们两波随行护卫互殴。当然,实则是三个殴江玄一个,反正现在都被镇国公府的齐管事请到厅上来问缘由了。
本来事不大,只是双方口角相争,可坏就坏在有人受伤中毒了,还是暗中伤人,且不知是哪方先动的手。
江玄江宇说是因为陈奇先出的手,他们只是还施彼身。
可陈奇却说是他们二人含血喷人,他就是被江玄下了黑手。
看样子也有一顿好扯,今日怕是去不了晏淮玉那儿了。
裴序转头看向翻脸小郎君,他也是这会才知道,原来他叫季棠辛,是文国公的孙子,这几个壮士都是他的随从。
细想自己来学孰后除了初见时被他拉着说过几句话,之后确实就没有交集了,怎么就惹上了呢?
而季棠辛正镇定自若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细品着今年的春茶,许久,才慢悠悠道:“裴三公子怕是弄错了,我们文国公府的护卫,怎么会主动生事去挑衅你的随从呢?且我们无冤无仇,这事本来就没有根据。”
他们在厅上坐着,两边的护卫都在两边站着,除了受伤了的陈奇因为身体原因,躺在一旁的软垫上,由国公府的医师为他诊治。
其实麻烦的点在于,裴序刚到的时候,江天说当时陈奇并没有挑衅他们,只是在孟庆问他们是做什么的时候,江玄突然出口伤人,问题就在这儿。
裴序觉得,他的这几个护卫,起内讧了。不然不会江天刚说完的时候,江荒江宇二人就立马对他报以讶异的目光,江宇还急着站出来替江玄辩解。
江宇道:“是他们无故先讥讽我们的,玄哥只是用黑话回击他们。而且他们说了这么多,玄哥只回说了一句!”
现在闹的这么难看,孟庆等人也知道无论是镇国公府还是文国公府,他们都得罪不起。就算是这个裴三郎,好歹家里有个小官做靠山。
所以必须得把他们和文国公府绑在一起才行,不然他们是走镖人的身份曝光,最后这一板子下来,肯定也不会打到堂上这几位身上。
孟庆立刻反驳,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我们几个都是文国公府的护卫,出身雍京,对江湖上的黑话一窍不通。即便是无意中说出什么,那也只是我们私下闲聊,怎会想到这些话会伤人呢。”
他的目光转向季棠辛,继续道:“再说,即便是属下无意中冒犯了这几位大哥,我们愿意赔礼道歉。但不至于就要了我兄弟的命吧!”
张仟也急忙附和:“对,我们怎么会懂得那些跑江湖的黑话,不过是随处听来的。但这个人——”他指着江玄,声音中带着怒气,“他肯定懂的,先是言语讥讽我们,见不过瘾又下黑手,想要暗杀我兄弟。”
季棠辛看着这两兄弟一唱一和,心中冷笑:这些人倒是会看风使舵,知道自己没有靠山,现在改了话风,想要拉裴序的人下水。颠倒黑白,趋炎附势,真是好手段。
他随即转向裴序,言辞恳切:“原来是我的护卫不懂这些黑话,无意间冒犯了裴公子的随从,我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