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屋大维。
他情不自禁的喃喃念叨“我的女儿还是我的女儿吗”这样的话后,屋内便陷入了沉默。
西奥多打破了这个沉默,他试探性的询问道:“尊夫人孕育令千金的时候,没有和别的男子有来往吧?孕期有没有什么意外呢?比如早产,或者比预期要晚?”
屋大维没说话。
斯克里波尼娅和他是一场政治联姻,俩人说不上有什么感情。屋大维不爱操心女人的事,他只是想大不了这女的名声不好他正好有机会把她甩了,或者怪到庞培儿子头上,顺便抹黑他。
所以他没关注过斯克里波尼娅,她爱做什么做什么。
那时候他想过,他不喜欢孩子,要不要孩子无所谓。只是出于家族延续的责任,他需要孩子。
他太年轻,他认为他还会有很多孩子。
他不在乎斯克里波尼娅和他会不会有孩子。
而那女人又是怎样?
罗马的大部分贵族已婚妇女都不安分,已婚男人们在外偷情,对象正是别人家的妻子,这在罗马上层并不罕见,神庙街女祭司的秘药一直很畅销。虽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丑闻,但婚姻的责任仅仅在于子嗣,而当被迫结婚的年轻夫妇互相没有感觉的时候,又或者匆忙的完成了“义务”之后,明面上的束缚力就消失了。
正是因为了解这些,屋大维对属于罗马元老阶级的女人一度很厌恶。
不过,斯克里波尼娅并不是精心挑选的结婚对象,她没有吸引屋大维的魅力,幸好她好像也吸引不了太多跃跃欲试的其他男人。
“应该没有。她的孕期也没什么不正常…虽然好像的确早产了些。”屋大维仔细思忖,“但不多。医生说,严格来讲,可以不算早产。”
“其实你大可放心,”西奥多看出他的迟疑,不想打击他,“我并没说你那时候就不孕不育。年轻人总还是概率高些。我们分析的结果不是说明,大部分都归结于你因那次战斗受伤吗?你有令千金是在受伤前,你该有自信。”
屋大维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西奥多被他这眼神吓得发毛,只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吭。
沉默片刻,屋大维转移了话题。
他跟西奥多开了些药,两人离开这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房间,去了西奥多的药房。
“所以你不建议我想让我的外甥做我的女婿吗?”屋大维轻声问。
“我不建议。他们很可能不会顺利的有孩子。”西奥多小心翼翼的道,“如果您希望尽快有孩子的话。”
“没事。他们还小。”屋大维皱眉,“年轻…就是有无限可能。”
他还是想赌。
西奥多看出来了。
其实王室的近亲婚姻有其政治内涵。既能保证皇权的独一性,也能保证皇权的集中性。
所以西奥多有时也理解这种选择,这并不是他能指手画脚的。
“你跟我走吧。”屋大维叫住了打算走掉的西奥多。
西奥多一个激灵。
“你女儿和女婿都在罗马,你们一家人团聚不是更好吗?”屋大维说,“我对你说的统计学很感兴趣…”
“啊……这样吗?”西奥多干笑了一声。
“而且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屋大维顿住脚步,叹了口气。
他很无奈的样子。
西奥多吞了下口水,缓慢而沉重的点了点头。
是死还是去罗马,似乎不用选。
“好啊,罗马是个好地方,我早就想去了。”他说,“我可以…继续我的研究吗?”
“那就好。”屋大维冲他微笑,“你想研究什么,我们回去的船上再探讨吧。”
屋大维拉上兜帽,叫侍卫把西奥多一起带上马。
“我身体不好,可不能太累啊。”西奥多连忙开口。
屋大维看了他一会。
“勉强…骑马还是勉强可以的。别,别太久就行。”西奥多连忙改口。
“嗯,辛苦你了。”屋大维声音寡淡。
一行人从小渔村只走了不到半天路,就赶到了梅塞纳斯正等待的位置。
梅塞纳斯已经知道屋大维到了,他恨不得立马把恺撒里昂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
就在不久前,恺撒里昂突然变得好开朗。
他滔滔不绝的跟梅塞纳斯讲着各种各样的事。
“其实我对你们罗马的士兵很感兴趣的,我一直想去罗马参军。”恺撒说,“大概这是爸爸的遗传吧。我感觉我其实有些军事天赋。”
梅塞纳斯:“哦。”
他瞄了眼手下收集的有关恺撒里昂的资料。
平庸的一无是处的记录说明这小子并没有恺撒的风光。
不过鉴于恺撒并不是年少成名,梅塞纳斯不打算提前下结论。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当这个法老。这法老本来就是为了让埃及和罗马统一为一个整体而被女王设立的,这责任太大了,一点也不自由。”恺撒继续絮叨,“在我看来屋大维却很适合,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但是我毕竟…也当了这么几年吧,有一点经验,所以我们可以好好的交接,你看…”
梅塞纳斯:“嗯嗯。”
能言善道的恺撒说的并不都是废话,梅塞纳斯装作不在意的听着,心里却很郁闷。
为什么他要被恺撒家的人来回的为难呢?屋大维也罢,恺撒里昂也罢,连小尤利娅也是…
屋大维到了,梅塞纳斯立刻把情况告诉了屋大维。
听到恺撒里昂的一番说辞,屋大维愣了愣。
“他真是这么说的?”
梅塞纳斯点点头。
屋大维诧异的朝不远处坐在椅子上,被四个卫兵夹在中间的恺撒里昂。
恺撒里昂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有着和克娄巴特拉如出一辙的眉毛,和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但他的嘴唇和鼻子像个典型的罗马人。
恺撒的脸在他心里已经有些模糊了,他直觉上是觉得他们不像的。
又或许是一厢情愿。
恺撒里昂先是看到披风角,而后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款款出现在面前。
一旁的卫兵给屋大维拿了一个垫子,后者则掀开长袍坐下,一条腿高高翘起挂在另一条腿上。
三十多岁的屋大维看起来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稚嫩青涩的少年了。他的脸部外轮廓没有很大的变化,但整张脸似乎凝固住,变成了一座大理石做的雕像。
恺撒还记得第一眼见到那个皮肤白皙,面容俊秀,有双灵动蓝眼睛的少年。他手里拿着羊皮纸缝成的旧书,那是一大卷律法概要——微微歪头半边身子从帐篷后面出现,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眼神没有畏惧也没有好奇,有的只有狡黠与野心。
屋大维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他用手挡着嘴唇。
梅塞纳斯递给他一个水囊,他摆手拒绝了。
这个动作恺撒很熟悉,屋大维从他见第一面起就从不掩盖自己的身体虚弱的事实。
当然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骑在马上摇摇欲坠,时不时要咳嗽两下的病弱青年如今却已经是站在罗马世界权力顶峰的人物了。
恺撒老怀大慰。
如果他没被绑着就好了。
屋大维审视着恺撒里昂,他默默的把他打量了一番。
“听说你不想签字?”屋大维率先开口。
他把梅塞纳斯手里的那个羊皮卷轴拿了过来。
“没有。我只是…要等你来。”恺撒语气轻快的道。
屋大维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恺撒里昂。
烦人。
他压下心里那股子厌烦,摆了一个笑脸。
“你有什么要求吗?我们可以商量。”屋大维说。
“保证我的生命安全。”恺撒说,“我可以放弃你想要的所有权利。”
“可以。”屋大维点了点头。
随后他朝梅塞纳斯伸手,后者又拿了一卷空白的羊皮纸。
屋大维把原先写好的那份递过去:“烧了。”
梅塞纳斯便将那份卷轴直接丢到了火盆里。
恺撒觉得新奇,他一声不吭的看着羊皮纸合同变成了一堆灰烬。
屋大维趴在士兵端来的桌子上开始写新的文书,空气一时十分安静,只余下鼻尖摩擦纸面留下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屋大维写完了。
他吹了吹页面上的墨渍,将文书递了过去:“签吧。”
恺撒接过文书飞快的查看起来。
看到“放弃罗马公民权”那里,恺撒立刻开口:“呃……我可以不放弃罗马公民权吗?我想当罗马公民。”
“你说过要放弃你父亲留给你的所有权利。”屋大维用笔指着他,“来换取生命安全。”
“那我要靠什么来生活呢?”恺撒说,“如果我想成为农夫我就需要土地,如果我想参军我就需要成为公民。”
“公民权不是谁都能获得的。”屋大维说,“如果你非要参军,可以从罗马行省的自由民卫队开始。法律规定你服役三十五年后可以获得公民权。”
恺撒欲言又止。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孩子都能得到屋大维的宽容与照顾,他就得从外族士兵做起,这家伙故意的吧。
“又或许克娄巴特拉愿意再签一份声明,”屋大维说,“声明你的父亲并不是盖乌斯·尤利乌斯·恺撒。”
“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那几个孩子有什么样的待遇,我也该有的吧?”恺撒开口,“他们可以到罗马生活,我应该也可以吧?”
屋大维笑道:“为什么?”
“只要你答应,就没有什么为什么。这些都是你说了算对吗?”恺撒说,“带我回罗马是好事,元老院不会怀疑你的意图。他们会称赞你善良。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的。”
屋大维笑容淡了。
“我也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比如以神谕继承人的身份宣告你是被选中的下一任法老。”恺撒继续说,“我知道埃及人想要什么。”
屋大维:“你是不是还要说,让克娄巴特拉辅佐罗马人治理埃及?”
恺撒:“未尝不可。”
屋大维对一旁的卫兵说:“你来签字。”
那卫兵愣了一下,不知所措的看着对方。
屋大维:“签个字。听不见吗?”
士兵只能点点头,拿过笔写上了恺撒里昂的全名。
恺撒一看情况不对,连忙开口:“喂…克娄巴特拉…你想把她当做阶下囚一样看管也可以的。我可是有一半罗马人的血统,我怎么也算个罗马人,你可不能这样对我。”
屋大维:“让他摁手印。”
四个士兵把恺撒里昂摁住,抓着他的手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的手指,沾了红泥后摁在了文书上。
恺撒生气了。
臭小子居然这么对他。当初他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居然得到这样的结果。
“喂,屋大维!”恺撒生气的道,“当初我……恺撒从十几个人中唯独选择了你,带在身边培养,对你无微不至的关照,遗嘱里四分之三的财产和家族姓氏都写了你的名字,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唯一的孩子呢?再说,遗嘱里的第二位和第三位都没有写到恺撒里昂,甚至都交代了恺撒遗孀卡尔普尼娅若有遗腹子便交由安东尼和布鲁图斯监管的事,也没提过恺撒里昂如何处理,说明他最看重的只有你,你根本不需要害怕我会威胁你的啊!不要表现的像个小肚鸡肠的人,放开我!”
屋大维眼皮跳了跳。
他拿过摁好指印的文书,查看了一番,确认无误才把它给了梅塞纳斯。
“我对你没有威胁,你稍微对我友善一点又不会有什么损失!”恺撒气冲冲道,“你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年公民了,而我才十七岁,干嘛和我过不去!”
屋大维冷笑:“若论辈分,你还是我长辈呢。长辈谦让后辈不应该吗?”
恺撒:“这是谦让吗?你这是欺负了吧?好像被四个士兵压着强摁手印的人是你不是我一样!”
屋大维扭头看一旁的梅塞纳斯,后者耸肩,对他露出一个“你看他吧”的无奈表情。
屋大维拉过梅塞纳斯,低声道:“…你没告诉我他拉丁语这么流利。亚历山大里亚的人不是都说希腊文吗?”
梅塞纳斯:“可能埃及的宫廷教育在他身上没有一败涂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