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绝谷?”宁安蹙眉,“若我记得不错,白绝谷可是同神风阁,中景堂,凌烟阁一并争夺秘籍的几家之一。”
可是几家都没拿到,让望剑山庄捡了漏。
回帆木然地杵在宁安面前,他这里应该是没有太多信息了,他这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如果真的熟知武林之道,也不必“当(dàng)”了剑身。
月下宫是做生意的,敢把这个信息卖给回帆,信息只会按照价格的高低卖出多或少,应该也不会造假。
倒是宁王佩剑就这么轻松地落入锦霆手中,想来着实生气。到时候若要赎剑,得花几倍的价格才可。
嘶……好生气……
“我再去找他!”
“欸……”话未说完,回帆拧身便走,宁安都来不及拦。
小二一边惊异于宁安的体质,一边表示他对白绝谷了解甚少,不如公子去找“武哥”。
“武哥是谁?”
“早些年一直闯荡江湖,现在东头卖瓜。”
“欸?公子现在别出门,可太热了,莫中了暑,武哥这点还在休息。”
“不能耽误旁人生意,我还是去候着吧!”
“欸?”
武哥果然在休息,腆着肚皮在躺椅上,睡得正酣,鼾声沉闷悠长。
宁安盯着瓜上的绿色条纹看了看,目光转向篷外的天际,夏日炙热而漫长,但天气却格外得好,万里无云万里天。
有个身影在巷口晃了晃,宁安觉着面熟,暗忖一会,便提起衣摆跟上。
这么热的天还要去钓鱼的,宁安只见过一个,那便是秦沅甫。
如在禾三村一般,秦沅甫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扭头便看到宁安的到来,倒也丝毫不讶异,挤出一丝笑容来,“你来了。”
“上次钓禾三村的祁易,这次呢,又打算钓谁?”
“那便同公子毫无干系了,切莫僭越。”
宁安揩掉满头的汗水,佯装漫不经心道,“这么热,你倒是颇有闲情逸致。”
“大病初愈,还是躺着好,莫要随意走动,万一瞧见了什么……”
“呵。”
“你以为被放出来,真的就高枕无忧了?”
宁安嗤笑一声,“这个就不劳少庄主费心了,倒是少庄主摆了在下一道,窃以为,此次定将秘籍送上。”
“在下若是不给呢?”
秦沅甫正眼也没瞧宁安一眼,朗声道。
宁安的话音未落,他便笑了,先是噗噗地笑,继而朗声大笑,宁安不知他为何陷入这般癫狂,在宁安的认知里,秦沅甫的冲动劲只会针对封紫宸,对于宁安,他一向无好脸色。
秦沅甫倏地噤了声,拽住宁安的衣襟,一字一句道,“人都死了还这么念念不忘,怎么,你们睡过了?你们……嘶……是真的让人作呕!”
宁安头微仰,眯着眼斜睨过来,“秦沅珩,也就是原少庄主,他到底怎么死的?”
“兄长毒发身亡,天下人皆知。”
“兄长?真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不如说说,你是在何时何地遇到了封紫宸?”
秦沅甫又笑了,转身坐下,重捏起鱼竿来,“人死不能复生,望公子节哀。”
“他六皇子的身份,你一早便知道了吧?”
“阁下要的东西已经送至客栈,以后你我二人,两清了。”
两人就像不在一个维度一般,宁安问什么,他便不答什么,真是好气又好笑,“看来上次那味药,只支撑了一月啊!”
午后的夏日格外炎热,宁安炙热难耐,拧身欲走时,留下了一句,“两清什么的,还轮不到少庄主来说。”
有身影在树下阴凉处立着,待宁安转了个弯上坡下来,他便汲汲上前,先是用蒲扇搭成凉棚状,继而递上一水带,宁安抬眸瞧他唇红齿白,言语极致温柔,“方才是在下言辞轻挑,不分场合,望小安莫再生气。”
宁安凝神静听,似有什么流过蒙尘的心野,少年的喜欢炽烈而热情,不知情何起,不知情何去,带着排山倒海之势而来,压迫着宁安每一根的神经。
以至于在这酷热的夏日里,宁安总感觉长得没有尽头。
宁安空洞地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茬,宁安注意到他微展的笑颜,而后反手将他拉至身前,他略局促地张口,“……小安怎么了?”
良久场景才切成白色,琴声如水般淙淙地流过,宁安静默许久,一曲终罢,前辈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捋了捋白须道,“凡人如今竟至‘化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也!”
“看来瞧见了一些本该被隐藏的东西。”
宁安施了礼,在虚蛇面前盘膝坐下,“儿时,晚辈好听雨声,谛听着鸣鸠,在滴水檐下托腮坐着,如羊腿般细的脖子没事就朝外勾,那雨水滴在额心时,冰冰凉凉,晚辈伸出舌头去接,竟觉着雨水有泥土的气息。”
“然后呢?”
“外公摔倒在泥泞的雨夜,大雨倾盆,没人瞧见,翌日被发现时已经没了气,后来晚辈习惯性地去听雨,似乎在雨中能听到他归来的脚步声,雨鞋踏在坑坑洼洼的泥坑里,竟能感知到外公那份急切的心意。他急着回家,家里就我一人,他放心不下。”
“待很久之后才知道,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虚蛇兀自笑出了声,换了个姿势,两只手端放在双膝上,“吾并非笑话于汝,只是觉着,芸芸众生,分明同蟪蛄一般,却为一执念甘愿奉上几年,几十年,以天为证,至死不渝,待等到了,又茫然不知所措也,何其荒谬,何其有趣……”
“前辈……”
“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即便残破不堪,也莫要回头看,这便是吾对汝的忠告。”
“紫蛇丹已为汝所用,今日便是你我最后一面。”
“是对是错……”
“皆是苦果……”
待场景变回时,宁安抬眸笑了笑,丰姿都雅,目秀眉清,温柔如水,辛阙只觉眼前金花四溅,他似乎从未这般对他笑过,温煦又明亮,那股子因天气产生的燥热,瞬间挥去了,宁安揽住他的腰身,脸颊贴在他的心口时,嗡嗡的声音就像一面皮鼓,辛阙的喉结动了一下,耳根子没由来地发着烫。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可好?”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片刻后,辛阙便没了意识。
辛阙猛然一惊,从床榻上支起身子时,感觉有凉意,床沿的女子一顿,握住扇柄的手僵在了原地,“公……公子,你醒了?”
辛阙的目光扫来之时,女子双眼惊骇,连忙起身朝后退了退,“奴家只是受人之托,那人说天气炎热,担心公子中了暑,便让奴家在旁边守着。”
“除了你,还有谁看过本公子的脸?”
“应该……没有了吧,奴家一直守着,没让旁人进来过。”
“本公子躺了多久?”
“三日了……”
辛阙思索一番,“竟三日了……”
辛阙翻身下床,女子汲汲走至素衣架前,正欲为他更衣,却被辛阙制止,“出去!”
女子被吓傻了,手里的蒲扇轻轻地落了地,辛阙扭了一点头,将一面耳朵对着后侧的她,“这事就当烂在你肚子里,若有第二人知晓此事,知晓本公子长相,必让你死无全尸,不论你逃至天涯海角,听懂了吗?”
女子战战兢兢,整个身子都在发着颤,“听……听懂了。”
“听懂了就给本公子出去!”辛阙似乎想起了什么,叫住正开门的女子,“那人去了哪里,有说吗?”
“没有,什么都没说。”
“他是不是与大概这么高的少年一同离去?”辛阙比划了一下,“少年很木讷,不爱说话。”
“对,没错,是他。”
辛阙深吸了一口气,白绝谷,啧,到底去了白绝谷。
宁安,没有本公子,你还想救老情人,想都别想!
吾既是得不到,那便一点一点地毁掉。
白绝谷。
花了三天时间才到达白绝谷,地势凹凸不平,不断有岔路,天也不好,一到下午骤雨来袭,无藏身之处,泥泞的地面很滑,只得赶紧戴笠穿蓑,牵着马匹慢慢地走,沙沙的雨落在身前与身后。
地图是卖瓜的武哥手绘的,这雨下的,都快花得看不清了,好在路上还能不断遇到好心人为他们指路,不然何止三日?
白绝谷与一般门派不同,整个谷里有且只一人,上一任谷主叫白朝阳,因病去世后,弟弟白伏便代替兄长成为新一任的谷主。
依旧一人。
“宁王秘籍?这谁知道,按理说都并非一个派系,非要争那作甚,公子要去白绝谷千万小心,那白伏有人见过,与常人不太一样,有些……”
“何意?”
“阴森森的。”
这就是武哥给的信息,但回帆不理解的则是,月下宫的信息分明是针对辛阙,为何宁安要执意前往。
宁安给出的解释则是,他只是想去看看,他不愿去,宁安也不阻拦。
回帆有些踯躅,愣愣地杵在原地,宁安刚牵马走出两步远,回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若不跟上去,这很可能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他似乎对主人很熟悉,他似乎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不知为何,回帆还想再见到他。
宁安终于知道白绝谷的异常在哪里了,同雨后的感觉不同,白绝谷整个透着一种阴冷潮湿之感,还有时不时在蜿蜒爬行的蛇。
说是蛇谷也不为过,越深入腹地,各式花纹,各种体型的蛇不断地在树枝上,地面上游动,他们觉着倒还好,只是马儿有些受惊,一溜烟便跑得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