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的破庙内,门窗残破,风从裂缝中吹进,带来一阵凉意和沙沙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湿气和岁月的腐朽气息,在虚空的古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日间破败无力的草木和藤蔓,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狰狞扭曲。
微风掠过一片残破的红色瓦片,发出微弱而凄凉的呼啸。伴随着风声,荒凉的庙宇里仿佛有无数微弱的私语声在传递,带着一股幽怨和寂寥。风吹拂着庙堂中的残纸碎帛,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如同一首悲怆的挽歌。
暗红色的月光渗透进庙内,映照在残破的神像和石碑上,投下阴森的影子。风声时而高亢嘶啸,时而低沉呜咽,仿佛有无数鬼魂在寂静的夜晚中徘徊。这些恍若幽灵的声音穿过破庙的残砖碎瓦,让人不禁涌起一股阴森的寒意。
如同远古的呼喊般的风声,不断地在黑夜中回荡,是隐藏在地底深处的苍凉与共鸣。
有脚步声缓缓而来。
熟悉又陌生。
“仙人,是我,不必紧张。”一人踏入破庙,拱拳躬身道。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似有一种不近人情的清冷味儿,韦仙人嗤然一笑,幽幽地看向他,“在下该如何称呼阁下?沈千业,孟子君还是封紫宸?”
封紫宸悠然一笑,找了一个蒲团,稍微掸了掸便跪在韦仙人面前,先是磕了两下,继而说道,“仙人于在下有救命之恩,不必这般客气,喜欢什么便随意好了,无妨也。”
“而且是……两次。”封紫宸抬起眼帘,微带笑意。
韦仙人一惊又一怔,嗓子不禁有些发痒,干咳两声后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怕不是来感恩的吧!”
“哦,仙人何出此言?”
“你同那道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硬兼施,当在下是瞎了吗?”
言外之意不过是,救了你却是这般报答恩人云云。
“前辈心怀大义,这种龌龊不得光的事情怎会染指?”
“……君子知微知彰,不为不敬!”
“晚辈对仙人一向毕恭毕敬,从未有僭越出格之心,倒是仙人,为何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
“你!”
封紫宸盘膝而坐,“五年前,仙人曾在海底炼狱救了晚辈,晚辈到死都铭记于心,但不久之后,晚辈为何从昆仑山腹落下山麓,被人种下‘阴阳结’,三年前死后又被仙人所救,以孟子君身份重生。敢问仙人在此中,究竟扮演了何角色?”
“……”沉默,良久的沉默。
“仙人不答,那晚辈换个问题好了,晚辈不得不活着的原因究竟是何?”
又是死一般的沉静。
封紫宸轻笑一声,率先打破了这一沉默,“呵,为了隐藏信息,居然烧了这么大的基业,不惜毁了十几条人命……”
“为了淇王,对吗?”
仙人的眼里划过一丝讶异和震惊,封紫宸歪过头来,“啊,猜对了!”
“女宅后的祠堂内有六个无字牌位,晚辈想了又想,总觉着哪里不对,既是祭奠,为何又无名无姓无尊称或字号,五大一小,那就是还有一个小辈。仙人早已出世,尘世里还有什么事能让仙人这般廑念,难以忘怀?”
祠堂内一尘不染,应是每天有人打扫的缘故。
堂内点满了蜡烛,延寿和封紫宸刚进来,烛焰便四处抖动,说说笑笑般,案桌上安然放着六个牌位,香炉内还有烧得白熟的香灰,炉内还有未散去的微热。不久之前刚有人来祭拜过,当时两人刚至后宅,便瞧见那人踏门而出,连忙躲至暗处。
后宅是女宅,除了老板尘叔,闲杂人等一概不得进入。
何况是祭奠用的祠堂。
封紫宸嗤笑一声,延寿也眉头紧锁,这人他俩都认识,就是所谓的“出世”的韦向尘韦仙人。
谁又能想到,一个退隐离开阴阳家的人,不但隐藏身份做“谪仙”,且混得风生水起开分店?延寿摇摇头,反差实在太大。
即便身处繁华之地,修心养性,依旧超脱?
呵呵,好一个“入世”即“出世”。
一牌位下放着一物什,并不常见,是很精致的玉佩,半月的玉珏内置半弧形,右边是反置的半月,中心镶嵌一颗完整的玉圆,有淡黄色花纹斜上散开,煞是好看。
但好巧不巧,这玩意儿封紫宸见过,就在沈吉书房的一个锦盒里,沈吉当时很紧张,语气略生硬地让他不可以乱碰,后不知藏至何处了,那日去沈宅时,封紫宸也没有找到。
“你杀了黎八,自然得到了他的那块。晚辈想起了一桩旧事,永丰六年淇王墓被盗一案,参与之人有:家父沈吉,黎八,孟成德,你,似乎还有一个人,晚辈现在猜不出来,线索还不够,但不多时,信息自会有人奉上……”
“难道……月下宫现在归属定苍了?”韦仙人凝了个怔,表情终是有了些异样。
封紫宸哑然失笑,支起身子便要走,却被韦仙人叫住,“你去哪?”
“仙人放心,晚辈不会趁人之危,若……”封紫宸顿了顿,“若还有他日,你我再好生切磋一番。”
韦仙人的双手倏地收紧,听闻定苍要以此届武林大会立威,莫不是……望剑山庄?
五个低妖此生怕是难见此番场景,只见那道士左手一握,清池里的水便落于他掌心,未见水滴从指缝间洒落,右手的两指从下到上一划,一道金光闪过,清水却成了一块金色的长条,熠熠生辉,如水般软糯、轻盈的布条贴在剑伤处,不知同六弟说了什么,道士一挥,几人身边的清池水竟旋转似的向上升腾,快升至顶部时“哗”地散了,细雨如丝般下落。
一切都雾蒙蒙的,这一层几乎被薄纱给包围着,水汽弥漫在空气中,如同身至云雾之地。
六弟“腾”的一下坐起,眼巴巴仰着脑袋,喃喃自语道,“道长,下雨了……”
“如何,好些了吗?”
六弟掰了掰湿湿的肚皮,咧开大口憨憨地笑了,“好的不能再好,我已经可以打倒一条龙了!”
五人不敢置信地下台阶来,一边四顾,一边难掩欣喜。
“稍微净化一下四散的味道,且,待会地面会湿滑,不要乱跑。”延寿抬眸看了看楼上,一个黑影瞬时消失了。
“道长救了咱们六弟,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妖们语调高扬,纷纷拱拱爪子来。
“贫道想知道什么,你们肯定清楚。”
几人的眼珠子转得滴溜圆,互相推搡着,最后还是老大率先开了口,“其实我们哥几个没见过尊上的样儿,又可以说,这五层的妖怪们,都没见过。”
“对对对……”
“道长,不骗您!”
“我们被关进来的时候,尊上便在了,常年被锁在那顶楼,大家都称呼‘尊上’,我们又打不过,就跟着一起叫了。”
“他被锁着,你怎知打不过?”
老大叹了口气,“这里是第四层,待道长待会上了三层,自然就知道了。”
“三层有什么?”
老二低声道,“四个玩弄人心的疯子,道长可得小心些。”
看老三拼命“呜呜”的样子,延寿两指一转,老三憋半天的话终于泄了出来,“臭……咳咳,听道长们说的,说是与千年前触犯天条的灵龙有关。”
“灵龙?”灵龙之事非延寿管辖范围,此事他只略知一二,难不成灵龙借他人之力重生,欲复千年被分身之仇?
地妖们知道的可能就这么多,看起来并不像是在撒谎,延寿微微颔首,拧身便上三层。
几人贴在一起目送延寿的离去,用彼此能听到的声音碎碎念。
老大:灵龙的事儿你咋知道的?
老三:嘿,我这个包打听啥都知道……
老二:你们说,这道士哪来的,肯定不是昆仑的臭道士,但要不是昆仑中人,又怎可闯入昆仑禁地?
老大:嘁,那还用问,你动动脑子嘛,尊上不是出去了吗?臭道士找不到人了,只得请了帮手……
老四:果然是臭道士,又臭又没用!
六人很默契地点点头,脸上都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半身都快看不到的延寿忽的退下三步,六人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完了,他听得到……”
延寿也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几人吓得直打哆嗦。
而后目光落在脚下的台阶,手心的白气开始攒聚,猛地扑向台阶,台阶是一级一级碎掉的,直至他脚底那块碎成齑粉,他还悬在半空。
地妖们绿色的圆脸都快吓白吓扁了,老三抻出来的爪子都在发颤,“什么,那……那是假台阶吗?”
“别别别……别问我……”
“是什么声音?”
一根枝条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缠在了他的步履,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忽的将他拖了下去。
“啊!”老三惊呼,“大大……大哥,咱们要不要帮……帮……”
话音未落,便瞧见右前方的一袭白衣,数十条从地底蔓延出来,刚包裹住那个,又缠住左边的,枝条裂变速度都赶不上那道士分影的速度,待全部将“他们”五花大绑,一齐发力紧紧缠住之时,又一白衣缓缓从顶部落至半空,如脚踏云霞般,不沾半分尘埃。
只一瞬,十几个道士皆化为青烟。
枝条扑了空,有些震怒,十几条并成一条,如利剑般刺上其面门,千钧一发之际,却定在了道士的面前,依旧保持着冲刺的姿势,势如破竹。
道士前进一步,那“剑”便碎一段,七步走完,最后一段也已碎完。
道士抬起右手,只轻轻一屈,枝条里倏地闪出千百道金光,继而被抽了气力一般,一截一截地垂坠。
从地底遽然蹿出的火焰赤红,将剩余的枝条连根烧了,火头旋拧如波涛。
“啊啊啊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从四面八方传来,“水水水烫烫……啊……”
然后就是“噗嗤嗤”的,有什么熄灭的声音。
地妖们被这一动静给惊醒,那道士依旧保持着伫立的姿势,目光先是落在他们身上,继而反身走上台阶。
老五:大……大哥,何为真,何为假?
老大:别叫大哥了,闭嘴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