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来的时候面色沉重,大体叙述了经过,云临的眉头微微蹙起,一时竟想不起来谁会对宋富阳不利。
“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让秀秀好生歇着,若是能想起什么,那也极好。”
“对了,王琦呢?还没找到?”
“回殿下,还没……小公子不像是被抓了,倒像是自己躲起来……”
云临嗤笑一声,递过去一枚半截玉珏,“去一趟月下宫,交给李轻虹。”
“属下遵命!”
云临略不悦,这宋富阳跟老鼠一般,本就难抓,还有宋太傅这颗大树,他们想吊到宋富阳,着实不易,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两拨人都会是谁?
平武。
找到那四人不是难事,老大讨了个媳妇,做了菜贩,老二做了木匠,老三和老六在田里给人帮工。
从门缝朝内看了一眼,家里无人,听邻人说,老大的媳妇回娘家去了,空荡的院中只摆了一张方桌和四张木凳。
右手边是口水井,皮管下接了一盆的清水,管口聚了一滴水,“嗒”的一声落在水中。
门一推就开了。
延寿坐在院中,从袖中掏出两片怪异的钥匙,皆是一寸大小,想出将它存于画中的人真是聪慧,一把是龙渊给的,也就是媚娘从吴家拿到的,另一把则是……
暗杀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延寿朝着宋富阳逃跑的方向赶,到底未来得及,在一座破观内闻到了一阵血腥气。
夜色笼罩,冷风呼啸,月光如刀,斩断了黑暗的宁静。
残垣断壁,椽折檩断,堆满瓦砾。不时有风吹过,古老的墙壁便发出低沉的嘶嚎。宋富阳趴伏在地上,身上鲜血如同绽放的红莲,渗透了一身华服。
致命伤是身后的刺穿伤。
月光透过破碎的檩木洒下,映照着他愈加青白的面容,苍白得如同一尊冰雕,他的眼中净是恐惧与绝望,血色铺满了整个眼眶。
周围的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九天穹宇天眼‘开’!”
宋富阳拼命朝前爬,蒙面人一刀刺穿他的后心,“唔”的一声,宋富阳不再动弹,那人上下翻找后无果,撒眸一圈发现也不像有动过的痕迹,倏地听到门外有动静,忙不迭地拔出长刀,继而飞跃离去,眨眼钻进黑夜里。
他在找什么?
延寿朝着宋富阳爬行的方向弓着看,不过就是一个狗洞,洞外有杂草,难不成只是单纯地要逃离?但宋富阳最后的眼神,除了畏葸,似多了些意味不明。
是哪里疏忽了还是想多了?
延寿绕到观外,稀稀疏疏的几颗树下,有随风轻伏的茅草。
第二把便是在最外围的树下挖出来的。
会是谁的呢?
思绪被打断,延寿将钥匙反手收回手心。
与那日在破观内的感觉完全不同,四人宛若脱胎换骨,延寿坐在院中看到四人转弯进门时的错愕与惊诧,老六甚至举起手里的农具,一步一步地朝院中挪。
“阁下何故擅闯他人宅阁?”
“同几位问句话罢了,切莫焦急。”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瑟缩在最后的老三,老三@反@手指指自己,又摊摊手,满脸疑惑状。
延寿抻手,“莫拘谨,先坐,先前钱宅失窃,还有印象吗?”
几人的身形明显一僵,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老大率先开了口,“嗐,那最后不是找着贼人了?我打听了下,以为是什么值钱的物什,结果就偷了一个香炉也闹得满城风雨。”
“对啊对啊……”几人忙不迭地应和着。
“先礼后兵,在下给过你们机会了,”透过面具扫来的目光吓得几人抖若筛糠,老三骇得面如土色,“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阁……阁下有事便说,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很好,请上座。”延寿笑了笑,瞥了一眼左边的身位。
老三连滚带爬地落了腚,险些从板凳上摔下去。
“那日你偷了什么?”延寿看了看不远处的三人,最后目光落在老三脸上。
“没没没……本来看他们家都被一刀封喉了,一哆嗦我就醒了,人都好好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咋的了……”
“看来得吃点苦头……”话未尽,老三倏地滚落在地,捂着胸口的手死死掐着,脸已然铁青,“唔!”
“疼……”半天老三才漏出一个字来,接着又是满地打滚。
老六将锄头朝旁一扔,几近匍匐在地地爬过来,一边摁着老三,一边紫着脸儿说,“大侠大侠,求你放过我三哥,他他他……”
老六急得语无伦次,不禁扭了一点头,将一面耳朵对着后侧的老大和老二,又低眉看着痛楚的老三,大声道,“画!画!是几幅画!”
老三俨然不疼了,大喘了几口气才缓过神来,用袖子揩了揩泪花。
延寿抻出右手,望着老六笑道,“请这边坐。”
故事得从钱宅失窃说起。
前面说得分毫不差,但后面略有不同,老三跑到钱宅偷窃,恰逢钱家家主钱锦堂在招待贵客,老三偷了些碎银觉着不够,又拐进钱锦堂的书房去,翻了半天没找到什么值钱的,就随意抱走了几幅画,想着是哪家名士的传世之作,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老六一向瞧不上老三这般卑劣行径,半夜偷偷跟着老三,本想在后头吓唬吓唬他,却看到他肩头上趴着什么,那东西转了一圈的脑袋,咧嘴就对他笑,老六吓得连滚带爬,赶紧跑了。
后院有笛声传来,老三以为是凤双楼的雀儿,不花钱能远观也是极好,但不知怎么好像着了道,看到客人在屠杀钱家人,醒来后竟像做了场梦,那一帮人都好好地推杯换盏,老三觉着玄乎,抱着钱和画便跑了,钻狗洞的时候还被钱家的黑狗追了,好不容易甩掉了。
黑狗一叫,钱家便知道失了窃,当晚就报了官。
“其实钱家丢了三样东西,几粒碎银,几幅画,还有一铜制香炉,但最后只找到了香炉,那人很快便被缉拿归案了。”老三搓搓粗黑的手指,抬头看了一眼延寿,脑袋又耷拉下来。
“后来呢,你们去了哪里?月下宫?”
老三听闻一怔,缓缓点点头。
老三偷了东西,并未告知那三人,本想独吞,钱家这事儿闹起来了,他担心被人逮到,一直不肯承认他偷了什么。
而老六直觉很准,他不相信老三会空手而回,动不动就让老三把钱交出来,不然就拉他去报官。老六想跟老三平分,自然也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事儿,老大和老二自当两人胡言乱语,很少管他俩。
他们本想去月下宫找个差事,谁承想,没钱就得卖命,四人没答应,月下宫提示也收当物,老三眼睛一转,本想偷偷换掉,结果被三人抓了个现行。
几人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销了赃,买了宅子,老大还讨了个媳妇。
老三也誓金盆洗手,不再偷鸡猫狗。
延寿嗤然一笑,“几幅画而已,居然这么高的价值……”
似自言自语,实则说给他们听。
延寿起身便走,老三也跟着起身,挪了一步又欲言又止,延寿拧身来笑,“若诓骗在下,那便让你们生不如死。”
“大侠,那画……”
“留点心吧!”这是延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魔井。
连接天地的盘龙柱上垂下一条硕大的铁索,阴风吹过,哗哗作响。分明已过去千年,柱上的血色依然清晰可怖,柱底是地火,炽热的熔岩湖如火龙般在翻江倒海。
玄女凝神屏息,伫立许久,待身后的黑气完全成形,玄女才缓缓转过身来,倒是完好如初,原来再见,也得一千年。
玄女的声音依旧那般冰冷刺骨,“龙渊,你来晚了!”
龙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温声道,“多谢玄女相助,助吾重返世间。”
“你在怨我……”玄女轻蹙秀眉,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天地已定,不若远离尘世,莫再执着。”
“兮若,千年未见,难禁相思,执念也罢,天道纷繁,规条繁杂,令人生厌,唯望君一人相伴,可好?”
他的眼里似有光,碎玉一般洒在她身上。
“不好。”
千年以前,龙渊便是这么对她说过,恢复记忆和身份的兮若沉重地吐出这两个字来,龙渊双目黯然,神情落寞,一瞬间,多少时光就像水一样在兮若的笑里千回百转,为人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也曾有过,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一窗细雨,半床明月。
一缕难以言明的酸楚开始朝上冒,兮若反身便走,留下了一句让龙渊痛彻心扉的话。
“若没有你,吾难破情劫与天劫,你已无用,早些退了去。”
“不好。”兮若缓缓开口,一如千年前,哪怕千次万次,她的回答皆是如此。
龙渊嗤地笑了一声,缓缓收回手,“正合吾意。”
犹如被雷击中了般,兮若不禁退了步,冷声道,“汝乃何人?胆敢借妖龙之身重生,你可知……”
“呵,妖龙,”龙渊先是长叹,继而绽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来,“上神可敢向那天帝禀报?”
“你!”
“真有趣啊,千番算计,终归无用,心中所求,皆是荒唐泪!”
兮若手中现出一柄月白色的长剑,剑身闪烁着青光,龙渊又笑了,眼神幽深而诡谲,“上神敢在这里同吾动手,是生怕天神不知吗?”
“有何不敢?本玄替天行道,斩妖除魔,即便上了龙华殿,本玄也甘愿受罚!”
“好一个替天行道,上神不愧是上神,龙渊这个痴情种,到底是错付了!”
如利刃一般的话语似将兮若刺穿,兮若定了定,长剑如青烟般消散。
为了挚爱,杀兄杀父,助其飞升上神,最后落了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即便那人有心将他复活,却只是说教般的劝诫,让他隐居山野,莫再祸害三界。
妖龙吗?
天翻地覆换来的依旧是卑微与不堪,这情意,果真……
一文不值!!!
当他倒在血泊里,气若游丝,恹恹若绝,看到已经疯魔的龙渊,双眼血红,似要吞噬万物时,他便这般问过,可龙渊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值得!”
想到这里,他便笑了,笑得竟如此难过。